上周六晚上我醉醺醺时候,刘小咪发信息来说让我抓紧时间去武汉,不然她就不等我,自己去蹦极了,我说你再等等,最近外面的世界有些乱,我要安心修身养性然后再出门搅浑水。
刘小咪是我有次在广州到武汉的高铁上认识的小姑娘,当时我们的座位在一起,是车厢的最后一排,她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
走廊隔壁的三人座只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美女,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留学生样的感觉。
车开后不久,刘小咪就一直不停地时不时前倾着身下扭头望一下老外美女,甚至是盯着看,几次过后,我感觉自己有些挡着她了,就把座位靠背往后放到最大幅度,然后用手机打开早前缓冲好的美剧。
她看我把座位靠背往后放,明显是为了给她便利,她反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冲我笑笑然后就坐回去不看了。
没过两分钟她又重复起来,我看了她一下,她冲我笑笑,对我说,你说她是哪国人。
我拿下耳机,说,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去问问?
她有些犹豫说,万一她不会说中国话呢?
我扭过头看了看洋妞,对刘小咪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姑娘居然真的立即站起来,说,好,我过去问问。
我给她让开空间,她过去走到洋妞的座位直接坐在她边上的位置,对着洋妞笑笑,说,你长得好漂亮。
我听到后不住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刘小咪长得还可以,这话听起来一定很猥琐。
洋妞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能觉察出来她并没有恶意,对她笑笑。
她以为洋妞能听懂,又接着说,你从哪个国家来?
洋妞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她又问了两遍,伴随着手势,洋妞重复了好几遍,sorry,I don't speak chinese。
刘小咪好像明白了洋妞不会说中文,对洋妞笑笑,怏怏地又坐了回来。
然后对我说,她好像不会说中国话,我也听不懂她说的。
话音未落,看到我手机里放着的美剧,说,你能听懂英语吗?不然你去给我们当翻译吧。
我指了指屏幕说,你没看到我这有字幕吗?
她不说话了,我把电视剧关上,问她,你干嘛那么想跟人说话,就因为她漂亮?
她答,那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想问她从哪来,其实不管她从哪来,肯定是很远的外国,她一个年轻妹子,拖着个那么大的行李箱,独自一个人到一个连人家国家的话都说不好的国家,多不容易,多勇敢,多牛逼啊。
我又扭头过去瞄了一眼那洋妞,果然座位后面放着个很大的行李箱,其实上车之前我就看到了这个老外美女,但是居然没有注意到她还拖着个行李箱。
我转过来,问她,那然后呢?
刘小咪瞪了我一下,看看窗外,又转过头对我说,我很羡慕她。
我没有意识到她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接着说道,羡慕她一个人可以跑这么远,想去哪去哪,好厉害。
我对她说,这有什么羡慕,你想你也可以,看你也不小了。
她说,我当然想,但是我不是太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爸妈一个人出去过,玩都没有去过,这次到广州还是去我姨家,也算不上是玩吧,我好羡慕那些可以远离家一个人到陌生地方闯荡的人,也好想去,可惜我自己什么都不会,离了家也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爸妈也不让我走,出个远点的门都不放心我,可是我好想自己出去做点事情。
我大概有些明白她的意思,说,外面有什么好,你没有试过,只是看过,所以你觉得外面好,真的要出去了,你还是会觉得还是家里好。
话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的说辞太老套了,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果然她没有任何听进去的意思,突然问起我,那你呢?你是出来干嘛的?
我说我出差。
她饶有兴趣地说,经常出差吗?那你是不是也经常在外面?
我说,也不是,但是我也算很早就离家了,也没觉得哪里好。
她接道,自由啊?
我反问,然后呢?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人真没意思。然后就不理我,扭头对着窗外了。
过一会她转过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老家是福建的,但是我连厦门都没有去过。
我看看她,笑了一下说,我倒是去过。
她有些无奈,说,看吧,就是这样。
接下来据她说,她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了,跟着家人从福建到武汉做生意,一直到现在,她都是在自己家店里帮忙,虽说上班时间不用很忙,每天也有充裕的时间睡大觉和逛街,但要说出远门,从来没有过。
由于自己家有生意,所以也没有出门闯荡的理由,就一直很羡慕那些独自在外看起来自由自在的人,她说自己觉得自己在父母眼里好像永远长不大,像是永远不被允许远飞的鸟一样。
她突然看到我左胳膊上的纹身,说,你有纹身啊,干嘛纹个树叶,有什么意义吗?
我说,没有,这里本来是个疤,我把它遮上。
她接着问,那你干嘛非纹个树叶。
我说,我是临时在纹身店看到,然后正好能遮住这个疤,就纹了,没什么特殊意义。
她翻过胳膊,给我看她的手腕下方说,你看,我也有纹身。
我看了下,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图案,五个大雁排成一排,不同的姿势飞翔着。
她放下胳膊,接着说,我这也是一时兴起纹的,有次逛街,看到个纹身店,就脑子一热就进去了,然后把我最喜欢的这张图纹上去了,这原来是我手机里的一张图片。
然后她又翻出来手机找出那张图给我看,对着胳膊上的纹身问我,怎么样?
我答说,还不错。
她接着说,你猜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大雁飞啊飞?
她白了我一眼,说,是远走高飞!
我回了她一个白眼,她没有在意,把带纹身的那个胳膊举起来,放在嘴巴上,纹身正好朝外,说,这样有没有好看些,我说你别动,我给你拍下来。
我拍好后拿给她看,她说你拍的不好看,你看我自己拍的。
她翻出来自己的照片,说,怎么样?这几个大雁是不是这样看比较有意思?
我对比了一下,说,你没有觉得这张照片看起来,这五个大雁像是从你鼻子里飞出来的?
她又白了我一眼说,不懂欣赏。然后我们互加了微信,她立即把那张照片发给我,狠狠地说,留着好好体会!
火车到武汉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天已经黑了,我要转地铁去汉口车站,到酒店住下然后赶第二天上午的火车回合肥。
刘小咪家碰巧就在汉口站附近,她就叫了个朋友一起,拉着我请我去喝螃蟹粥,期间不停地问我外面哪里不好,我就不停地问她家里哪里不好,直到她后来不问,我就说,其实外面都一样,到哪都一样,不一样的就是没有家人在一起而已。
第二天一早,她打电话叫我起来吃早餐,在楼下肯德基见到她的时候,她说,昨天忘了跟你说了一个事情,我一个特好的朋友也是安徽人,是个调酒师,我准备跟她学调酒,然后跟家人学调咖啡,以后我要自己开店。
然后拿出手机给我看一个她朋友圈里的照片,一个女孩子非常投入地在摇晃着一个洋酒瓶。
她接着说,有没有很酷,我也要像她。
我有些应付地回应着她,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她,告诉她外面哪里不好,家里哪里好,钱钟书说,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想进去。他说的是婚姻,但是好像哪哪都适用。
我走的时候她说,我想去蹦极。我说我也想。她说,那你下次来,我带你去,武汉好像就有。
突然想起来我来武汉这么多年,对武汉也不熟。我说我来这么多次,也不熟。
我试图告诉她外面有多少苦难,但是她没有体会过,会觉得那都是乐趣。
有次在湖北宜昌,下午时候事情办完以后,我沿着市区里面的江堤往订好的酒店的方向走,走到差不多天黑了也累了才坐了一趟车到酒店里,歇一会就已经是将近九点了。
我洗了把脸,想要出去吃饭,刚把手放到门的门把上,就听见门的下方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拉开门,一个女孩子正在弯着腰朝门下方的隙缝里塞小卡片。
显然她没有预料到我突然打开门,有些愣住了,脸瞬间变得刹红,她赶紧直起身子,紧张地说,我只是塞小广告的。
我也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说,我是正要出去吃饭。她急忙转身走了。
那时候天正热,但可能是靠长江的原因,宜昌的夜很凉爽,我想要找有正经吃饭的地方,避免顿顿都是快餐,就出酒店走了一小段,有条小路,一般小吃店什么的应该都在这样的小街上,路口就有个小烧烤摊了。
但是往里面有一段发现,原来只有路口那个小烧烤摊,里面没有一个饭店。我就掉头回来,准备去随便要点烧烤算了,路过一个小超市的时候买了几罐啤酒,这样能帮助我尽快睡着。
到了小烧烤摊的时候,发现在酒店房间门口塞小广告的那个女孩子正坐在烧烤摊的一个小桌上在吃着,边上放着两瓶啤酒,一边吃一边在电话。
由于她口音偏北方,所以我能听懂,听她说,不要说让我回去的话了,我自己在这很好,我不想回去,你也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明天我寄三千块钱给你,你拿给我妈,别说我给的,她问你随便你怎么编,恩,你别说了,我说了我很好,就是很好,我一个人吃饭是因为我不想和别人一起,这样清净些,上次?上次那是我自己摔的,下雨天不小心摔的,我在医院给你打电话时候那时候已经好了,那不是哭,是疼得声音有点变了而已,你真八婆,好了不说了,我还在吃饭呢,就是快餐而已,好了好了我挂了。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电话间,她已经干掉了一瓶啤酒。
挂完电话抬起头,她好像有看到我,有些尴尬的感觉,我故意装作没看到她,低头玩手机,点的烧烤好了以后,我拎着就走了,走没多远就听到她说,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我回去后烧烤没怎么吃,主要是味道不好,酒我也不敢慢慢喝,怕喝慢了,酒不够醉,后来我记得我做了个梦,梦里觉得心里压抑的厉害,看到别人放声大哭哭出来都羡慕得不行。
路该走,还是得走,不管你有多少故事,可能最有故事的人,都不会跟你讲故事。
长沙的地铁刚建好,我去长沙的时候,地铁还在试运行,晚上十一点半,我从长沙火车站出来,经过火车站广场前的地铁站,当时地铁已经停运了,地铁站只是作为地下通道存在着。
我进到地下时候就隐约听到里面有歌声,果然在我要经过的出口处,一个男人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在独自唱着,面前的吉他盒子里零散地放着一些零钱。
我故意放慢脚步,那段通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停下来听一听,但是我不太习惯做独客,特别是面对面对着一个歌者,又想用手机把他拍下来,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丢钱给他之后再拍,感觉肯定更不好,后来我丢了十块钱在他的吉他盒子里,就走了。
上出口阶梯的时候,刘小咪发信息过来说,我决定了,明天就开始学调酒和做咖啡,然后明年回老家,这样也算是和父母分开了。
我想起来自己当初离家去芜湖的时候对爸妈说,以后你们不用管我了,顾好自己,为你们自己活就好了,我以后不会回来了,我会过我自己的生活,不管过的好,或者不好,我都要自己去过。那是我第二次认真坐下来和他们谈心。
我看到她头像变了,是一个背后的纹身,就是她胳膊上那排大雁的图案纹在了背上的图片,就问她,你神经了?纹一个还不够吗?
她回过来得意的笑说,有没有很巧,这个不是我的,是我看到的一个图而已。
背后的出口通道里面的那个男人换了歌,我站在台阶上停了一下,然后回信息给刘小咪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胳膊上纹的那排大雁,其实是飞回家的呢。
她回说,额,没想过。
我没有再回信息,过一会她又发过来说,他妈的!我现在也老感觉它们在飞回家,都他妈怪你!
我好像笑了一下回她说,这样不好吗,你想出门的时候就当它们是在往外远走高飞,以后有天你想回家了,就当它们在飞回家,一举两得。
她回说,不说了,我还在外面,下雨了,好冷,我先回家了!
地下道里的男人的歌声还在持续飘来,陌生城市里午夜的地下通道里,他唱的是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我慢慢走出地铁口,外面风起的有些大,叶子落得像秋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