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捉老鼠(一)
我在卧室里面,门关着。但是我好像能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不知道是我爸还是我妈。他手里拿着东西,像他眼睛一样反光。我被困在这里,我只能假装睡觉,因为现在才晚上一两点,也正应该睡觉。爸妈他们很安静,他们在睡觉。门外什么也没有。我明天还能睡到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我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反锁门。因为本来,不需要。
从一开始,可能只是因为小事争吵,直到愈演愈烈。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侵入他们,它像潜伏在他们身边,随时准备夺舍。但我说的不是鬼魅,鬼魅恐怖阴森却离我遥远,而他就只隔着门。
屋里是一片白,白门,白天花板,白墙,白衣柜,白床,白门。这样的白,是夜里的白,黑色的白,门的白。窗是黑的,没有光,没有风,白天里银色的防护栏也是黑的,门是白的。
门下有一条缝,黑的。好像还有脚的影子,黑得比夜晚更黑,更重。还有一点其他颜色,像一双鞋,我不太确信。我不确信到底有没有其他颜色,我不确信它是我爸的鞋还是我妈的鞋。我依稀记得我爸拖鞋是灰色,不过白天好像又换了,换鞋时间可能也不是今天,是前天。我记得我妈一直穿粉色,在我印象里一直是。
我躲在被子里,偷偷瞄着门缝,这么远的距离,我越来越不确信我能够看见脚的影子,只是觉得有。我需要起来看看,我要去门缝那里看看,距离近一点看看,我需要确信它没有。但是我需要悄悄去,门随时可能打开。我是老鼠。
我掀开被子,风,从我这边,往门那边吹,钻过门缝,拂过他脚,他握紧手里的刀,对准门开的一面。他是猫。
老鼠要出洞了。他可能已经知道我要靠近门。我用左脚脚尖轻轻摸着冰凉的地板,地板是灰白色。我不能穿鞋,可能会拖出声响。我两只脚都摸在地板上,手也摸在地板上,向门爬着。
白门越来越白,黑门缝越来越黑。门像天,压着我。门缝像深渊,凝视着我。天越来越小,深渊越来越深。好像确实有两处影子比深渊更重,还有一些其他颜色,不是粉色。我脸贴在地上,我离深渊底还有多远,它冷得彻骨,我全身都冷。它不是灰色,灰色在夜里是不是应该会让影子变浅?再往前一点,已经能够看清,只是没办法判断,它到底什么颜色。我已经屏住呼吸了,但还是有风,往外吹。我就要看清楚了,身体冷得颤栗。是的,我看清楚了。是一双脚,没穿鞋,肉色。
一只脚,消失。另一只脚,消失。一只手,五指张开,出现。另一只手,握着菜刀,出现。一双眼睛,发着光,出现。是猫。我不能动,他会开门捉我。他也不确信我就隔着门趴着。他看不见我。听说夜里更难注意到静物。我只需要等着,等着。一双眼睛,消失。一只手,带着刀,消失。另一只手,消失。一只脚,出现。另一只脚,出现。门外有两只脚,侧着,一前一后,脚趾切向开门的那一面。他还在等老鼠出洞。
我趴在地上,一个世纪,冻成雕塑。那双脚,没有移动。我把手肘放在地上,蠕动着往后面退。天又越来越高,深渊越来越浅,只是有了其他颜色。我退在床一侧,床下中空,我一会儿可以躲,也可以躲在衣柜里,或是窗户外面。我右手手指摸在床上,床被很软,暖的。我双手摸在床上,脚从跪着,弓着,爬上床。我盖上被子,假装睡觉。现在才凌晨一两点。我可以睡到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