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本家一个大伯办了个小型养鸡场,有次回老家,在村西破路见他去卖鸡,我紧张地喊他:“大爷,鸡笼子门开了,快回去逮鸡啊,慢了都跑光了!”大伯慢吞吞地说:“不碍事,一只也跑不了。”却见他不慌不忙掉转车头,沿路往回找,果然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只鸡蹲在路边草丛里,一动不动,专等大伯来拿。我很诧异,问大伯:“这些鸡不会跑也不会飞么?咋恁老实呀?”大伯笑呵呵说:“它们从出蛋壳就没跑过飞过,咋能会跑会飞?!”我更加好奇,问道:“不跑不飞,咋长大的?”大伯说:“你有空到我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大伯的养鸡场令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只见十几间大筒子房里挤满了一排排的大笼子,大笼子被隔成一个一个的小笼子,每个小笼子只装(也只能装)一只鸡,每只鸡都面朝同一个方向,鸡头上方都是对着鸡嘴的滴液管,鸡嘴下面就是食槽,大笼子顶上千瓦的日光灯昼夜不熄,照耀着鸡们昼夜不息地“茁壮成长”。大伯介绍说,每批鸡差不多四五十天就能长成出售,这些灯可费电呐,为了鸡长得快些,费也就费了……
从那以后,我不愿再吃养鸡场出产的鸡,每到春天,常想让母亲买些鸡苗自己养起来,母亲却以为家养的鸡长得太慢,十来个月才能长半大个儿,不如直接买大伯养的吃着方便。我却记得,小时候家里每年必要养十几只鸡的。这些鸡幼小时自然需要人费心喂食,等到稍长大些就不用人怎么操心了,它们到处游荡,追逐嬉戏,逮虫子,啄谷粒,捡剩饭,田间、草垛到处是觅食之所,天不亮打鸣活动,天黑就飞上院里的大槐树相偎而眠。它们活得自由自在,生机勃勃,样子好看,叫声好听,肉也好吃,若谁家杀鸡煮食,那浓郁的香气能飘遍半个村子。
那时也常常在秋收后的田野遇到野鸡,它们更鲜艳漂亮,更矫健雄壮,更机敏善飞,一群人联合围追堵截,也鲜有能成功捕获者。我还曾颇为羡慕这些野鸡们,觉得它们活得比家鸡更潇洒大气,更元气淋漓!
家鸡原是野鸡驯化而来,当然不如野鸡活得酣畅恣肆;而养鸡场的“肉鸡”就不只是被驯化了,它们被严重“退化”,甚至是“恶化”——请原谅我的误用——那哪儿还是鸡,哪儿还是生命体,简直就是把化学饲料直接转化成充满毒素的“鸡肉”嘛!圈养的是“肉鸡”,放养的是“家鸡”,不养的是“野鸡”,这就是区别所在。
我们学校每隔两年都要组织人员去河北衡水参观学习,老师们回来后无不对衡水科学精细高效霸气的军事化管理赞叹不已,什么天下第一操、魔鬼式训练、三分钟大厕一分钟小厕、十分钟全体学生洗漱就寝完毕……每次我都寻借口不去,听听就够让人受的了。
有时站在校园里,尤其是到了夜晚,望着教学楼上数不清的灯火通明的窗口,想象着一百多名学生挤在狭小的三间教室,从早五点半到晚十点,算上吃饭、如厕也只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课外时间,不停地上课练习考试、考试练习上课,午休都得趴在课桌上进行,在所谓的无缝隙管理下,一个个弄得表情麻木、眼神暗淡、精神恍惚、哈欠连连……我就不禁想起大伯那千瓦电灯昼夜不熄的养鸡场,想起那些不会动不会飞也不会叫的“肉鸡”们,继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固然,学生是人,不宜和鸡联想在一起;正因是人,才应施之以人性的教育——别管得太严太谨,别教得太精太细,别理得太宽,别束得太紧;给他们多些自在的空间、自主的活动、自由的呼吸,哪怕是多给些属于他们自己的睡眠,让他们按照人应有的方式缓慢而优雅地自然生长……
由鸡窥人,更明人道;鸡犹如此,人何以堪!
2015年5月1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