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栾川出了门诊大楼。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啊！脱下白大褂的栾川身上只有一件米白色的卫衣——他女朋友去年送他的周年纪念礼物。去年的现在可没那么冷，那时候大家还都是穿着T恤衫，阳光刚刚好，这个秋天的温度，正如他和晴子的恋情——十分惬意。栾川抓紧了身上的包，在人行道的一端等候着。来往的车辆飞驰而过，带动的气流冲击着栾川瘦弱的身躯，仿佛要把他撕碎一般。栾川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左顾右盼地看着来往的车辆。
“该死！”他嘴里嘟囔道，“到底会不会开车！市区一环线不能超速40，遇到斑马线和路口要下意识点下刹车，笨蛋！”
“蠢猪！”他又接了一句，随即穿过了马路。
栾川承认刚才再说气话，他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他到现在还没拿到驾照。半年前，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买了辆车，但是家里只有姐姐有驾照。栾川最大的愿望就是过年能开车带着父母回老家，而不是姐姐驾驶。栾川在家里买车的第二天就去报名学驾照了。可是，刚刚把科目二考过，就接到医院的通知，他要回去工作了。因此，他每次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就忍不住碎叨几句。
栾川走进了一个小巷子，绕过居民楼，就到了学生公寓。路过食堂的时候，栾川停顿了一下。他本来不是很饿，但是这已经是饭点了，总该吃点什么吧。在他的潜意识里，好像到饭点不吃饭是件很大逆不道的事情。黄帝内经讲究顺应自然，一日三餐自然有它的道理。要道法自然，天人相应。嗯，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栾川心满意得地走了进去。
食堂人不多，开放的窗口自然也就少了些，可能是因为星期天的缘故。大好的周末时光谁不想出去玩啊，可是自己的排班偏偏又是在别人休假而门诊最多的时候。想到这里，栾川不仅感觉身子冷，心也凉了半截。这一会儿的功夫，栾川已经把食堂留了一圈，还是没看了自己想吃的饭菜。面对吃饭的纠结，栾川已经见惯不惯了。一来是食堂的伙食本来就差，找不到对自己胃口的很平常；二来是自从上学那天起，每天吃饭必定在几家窗口门前纠结，在米饭和汤面之间来回选择了很多次，最后的选择却是饺子。现在还好，不用在两家之间做出选择，而是直接放弃了。转过了几个弯，栾川还是点了一碗炸酱面，凑合着对付一顿。
栾川刚端着面坐了下来，手机就响了，是微信。这是个便秘十年的患者发来的病情反馈，前半个月才到自己的门诊治疗。栾川点开了消息，“嗯，症状明显改善，吃药后有点不舒服。血压偏高，午时头痛尤甚……有口干、眠差、情绪可、腰不酸、不乏力，舌头周围有齿痕、无舌苔。”读到这里，栾川心里已经有底了。患者年纪太大，上次开了补药太多，明显有点虚不受补了。他把炸酱面推到一边，拿出包里的处方笺，摸出了笔。
“党参10克，生白术30克，石决明20克，当归10克，生地10克，麦冬10克，黄芩10克，竹叶10克，枳壳10克，木香10克，杜仲15克，肉苁蓉15克，桔梗10克，炒白芍10克，炙甘草5克。”栾川停笔，浏览了一下方子，眉头紧锁。他看到石决明想到了决明子，决明子清肝火，润肠通便。从患者主诉来看用决明子明显胜过石决明，而且石决明还要打碎先煎，煎煮不易。那就不用石决明了吧，想到这，他把石决明划掉，写上了决明子。栾川放下笔，刚拿起筷子，他又想到了患者的血压高，用石决明平肝潜阳也对症。他又拿出了处方纸，看了一眼，嗯，便秘有生白术呢，还是用石决明吧，药价贵点就贵点吧。他又拿出一张处方纸，重新把方子抄了下来。他又浏览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处方。吃完饭后，栾川回到了宿舍，脱了鞋，把手机往床下一塞，裹着毯子就睡了。
栾川醒来的时候，外面下雨了。他摸出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已经四点了，可他依旧不想起。他顺了顺蓬松的头发，半卧位地刷着手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一声震动，才让他的眼睛恢复了神态。是一条短信，快递取件通知，栾川下意识地点击退出。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网购东西了。他打开淘宝，不错，距离自己上一个快递信息是半个月前了。那么，这到底是谁给自己寄来的快递呢？栾川的表情变得疑惑起来，他开始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第一个可能，栾川想到的是论文。上个月他发给中医药杂志一篇论文，是有关于中医药膳三因制宜的有关问题研究。虽然栾川没有选择读研而走到了工作岗位，但是凭借自己看扎实的临床实践技能，他还是顺利找到了在附院的门诊工作。他否定了医学生不读研就找不到工作的说法，还顺便鄙视了那些只认学历而不看能力的公司。正如在备战考研前夕，他问了所有同学一个问题；是三年的研究治学好，还是三年的临床工作经验好？显然，他周围的同学包括自己的女朋友深信不疑的选择了前者，而自己偏偏选择了后者。虽然自己已经得到了工作岗位，但是毕竟路还长，如果自己不小心地巩固自己的地位，很容易被淘汰的。这篇论文，栾川足足写了三个多月。他不断地修改，注入自己的见解和研究内容。又特地咨询了自己曾经的老师，生怕出了一丁点的闪失。的确，如果这篇论文能顺利发表，不仅仅对自己的职位有很大的帮助，而且他可以趁机向上头申请一个项目基金，成立自己的团队，继续把这个课题做更深层次的研究。这样，他才能得到在这里的安全感。想到这里，栾川露出了微笑。可是，这个微笑仅仅维持了一秒，事情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么？
栾川想到的第二个可能是衣服。这边天气阴晴不定，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倾盆大雨。母亲上个星期打电话来说家里的厚衣服已经清洗干净了，随时可以给他寄过去。并叮嘱他，钱不够随时向家里说。，别在外委屈了自己。可栾川并不这样想。现在的他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学业生涯，是个已经迈入社会生活的成年人了。有些朋友已经结婚生子，在老家的市中心买了房子和车。在看看自己，读完了大学虽然让老家的人百般羡慕，可是从小被老家夸赞有出息的自己现在混得的确不如在老家亲朋好友口中那些“不成器”的孩子。栾川承认，自己放弃考研的确有一点家庭因素影响，他想早日工作，减轻家庭的负担。甚至之前，还萌生了跳槽的想法，好在自己没走后门并且成功找了一份理想的工作，才让生活得以继续。想到这里，栾川的心里酸酸的，他坐了起来，准备起床。可是他转念一想，不对，母亲把衣服寄过来，不会不提前给他打个招呼的。这下栾川又犯难了，究竟是谁呢？
第三个可能，栾川想到的是礼物。距离他和晴子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想这个快递可能是女友给自己准备的纪念日礼物。想到这里，栾川的心里便不是滋味了。之前，栾川并没有打算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他每天过着“教室——食堂——图书馆——寝室”这一流水线般的生活，偶尔用笔名“亦木”向校报投点自己的小文章和诗词。可没想到，这样平凡的举动却让他收获了一批“粉丝”。全校女生都在打听亦木的专业和班级。栾川从大三开始便没有接受校报的约稿了，他认为兴趣归兴趣，若发展成为自己的职业还需很大的蜕变，而蜕变期是不可控的。按照自己目前的处境，栾川没有草率地下这个赌注。虽然栾川和晴子是在大一就认识的，可两人真正有了交集是在大三的时候。每个周末，两人不约而同地去中药房做义工。栾川的小算盘很明显，一切为了自己以后工作做铺垫。可他没想到，还有和自己想法一致的朋友。于是，每个周末两人开始结伴而行。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在晴子的建议下，栾川开始以中药为名，继续写诗。因为晴子，栾川感受到了中药的美。而他们俩之间，像鸡血藤那火红的放射状纹理，又如杜仲般如胶似漆绵绵源长。倘若用一味中药来形容晴子，栾川说那肯定是青黛。后来的日子里，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栾川晓得是什么，但又想不出是什么。毕业之后，栾川留在附院工作，而晴子则考上了研究生，从此两人便开始了异地苦恋。栾川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他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读完研究生的晴子是否还能看得上他?毕竟两个人所处的高度不同，之前的暧昧是否还能保鲜到以后呢？
时针已经转了两个圈了，雨停了，天也黑了。栾川简单收拾了一下，去站点取了快递。订单上面写着寄件人是陶**，是从浙江省台州市发来了。栾川看到这几个关键词，心情就沉重了起来。
首先，陶这个姓，他很熟。虽然从小到大栾川没有一个陶姓的同学朋友，但是巧就巧在晴子的男闺蜜就姓陶。晴子不止一次地在栾川面前称赞这个的男闺蜜，说他如何如何体贴，懂得照顾人之类的。栾川表面笑嘻嘻地附和着晴子，背地里不止一次地吃闷醋。而且，晴子读研的城市就是那个男闺蜜所在的城市。这一直是栾川的一个心结，他害怕失去晴子。他们每一次的争吵，不过五分钟栾川就会主动认错求原谅。虽然这是个很没骨气的行为，可是栾川并不在乎。如果晴子十分享受这样的状态，他情愿一辈子低她一等。看到这个包裹，栾川的心里更加狐疑起来。莫非这真是晴子的男闺蜜寄来的？他俩已经在一起了？他能寄来什么啊?和女友的亲密合照？栾川摸了摸快递，很软，应该是衣服之类的。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这个想法已经是不成立的了。
栾川把目光聚焦在浙江台州上。在他的印象里，两个月前有个浙江省来的病人来医院就诊。患者是个六十多岁的干部，最血压血脂偏高，头昏昏沉沉的。栾川给他开了药，叮嘱了他把酒戒掉，每天坚持有氧锻炼，不要太劳累，不要熬夜。患者走后的第十天，他的儿子就找到了医院，嚷嚷着患者自从吃了栾川开得药，病情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加重了，三天前就去世了。栾川也慌了，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从自己来说，如果真是自己的原因，那么自己的未来就毁了，不仅丢失了工作，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公安机关介入此事，请专家鉴定后，断定栾川开的药对症治疗，并没有问题。仔细调查患者服药间这几天做过事情后，判定致死患者死亡的原因是不遵医嘱，在服药期间奔走于应酬，最终饮酒过量导致动脉破裂死亡。虽然栾川洗脱了嫌疑，但是他变得更加敏感谨慎了，开方子也不像之前那么信心十足了，而是反复地在几味药间纠结着。每次开完药后都留着存根，生怕患者再来找麻烦。社会太复杂，人呐，尤其是医生，还是要处处小心，保护好自己啊！想到此时，栾川心里猛地一凉。莫非这是那个患者的儿子寄给自己的恐怖快递？之前栾川听电视播报说，患者家属打砸医生诊室，堵着医院大门，甚至还找到医生的家里闹事，给医生寄针扎布偶、火纸娃娃、寿衣之类的恐怖东西。那这个快递一定不是个好的东西，肯定是患者来报复栾川的！栾川心里越想越害怕，他拖着颤抖的快递，加快脚步向医院大楼奔去。
走到科室门口，栾川在垃圾桶面前停了下脚步。他屈膝蹲了下来，慢慢地打开快递。这是个黑色四格卫衣，料子很厚。栾川感觉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就是街舞罗志祥同款修楼梯战服！栾川气恼地拿起衣服冲进了科室，把东西甩在正在跳精舞门的王医生的身上:王八蛋，以后买东西，给老子写你自己的联系方式！
作者:宅宇
图片来源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