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实验设备,还真跟咱们读书那会儿不一样了。这是测脑电波的?” 罗丹兴致勃勃地把脑电波检测仪举在头顶比划。
十年前,罗丹和Shawn读研究生时,脑电波检测设备长得像一张蜘蛛网,做脑电波检测时要在实验对象头上贴几十个电极,准备工作花上至少半小时。
罗丹摆弄了几下遥控器,6个携带电极的蜜蜂状机器人一跃而起,自动悬浮在他头皮周围1cm的位置。“这东西长得活像我老婆买的那个什么……对了,美发机器人。”说着,他突然猛地摇晃脑袋,又猝不及防地做了个蹲起。6个机器人如同蚂蟥,紧紧咬着他的头皮。罗丹似乎对机器人的测试成绩很满意,“还真方便,这下连实习生都能操作了。”
“这些本来就是给实习生玩儿的,脑电波测试机器人生产成本不高,估计很快也会民用化了。这是办公室,贵重的实验仪器都不在这。改天我带你去真正的实验室参观,保证美国进口的新设备会让你目瞪口呆。”Shawn一边说一边把沙发上堆放的实验设备推到一边。 罗丹想象着实验室的实习生们,小男孩玩玩具一样,随手摆弄这些设备,然后顺手丢在沙发上的场景,说,“别折腾了,我不坐沙发了。”话音未落已经一屁股坐在旋转皮椅上。
“咨询室的沙发坐烦了,也来坐坐我们实验室的椅子嘛。”Shawn话里有话地讪笑。罗丹打岔到,“怎么电脑用的倒是苹果这寻常百姓家的牌子。”
Shawn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2019年苹果收购了IBM,民用商用一锅端,除了苹果哪还有第二家可靠的电脑供应商?”“原来IBM是被苹果收购了啊,怪不得好多年见不到这个牌子了。”罗丹挠了挠头,好像刚听说苹果收购IBM的新闻。
“好啦,说正事。在我带你去真正的实验室之前,你得先和我们研究院签署合作协议和保密协议,并经过一些审查,包括政治审查。这个流程一般要花上几个月,不过我会想办法暗中加快速度,作为实验室负责人,这种特权还是有的。” Shawn忽然换了郑重地语气。
“什么协议和审查啊,我可没答应和你合作,你都还没给我讲清你的实验室是做什么的。” 罗丹摊摊手,对于这种强买强卖表示无奈。
“Don't worry,老兄,我保证一小时内你一定会欣然接受我的建议。”他颇有信心地伸出一根手指。
最新一代的苹果台式一体电脑看起来就像一块悬浮在桌子上方的玻璃,为了避免因太过透明反而造成不便,还保留了白色的树脂边缘,其实完全是装饰。 Shawn用指纹给电脑解锁,然后又输入一个复杂的手势密码。 随着电脑发出叮咚的反馈音,一个文件夹铺展开来。
“这是实验室第001号案主的档案。” Shawn左手抓住罗丹的椅子把手,把他连椅子带人往屏幕拉近了10公分。 同时用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轻叩屏幕,示意对方看他指出的照片。 刚才他输密码时,罗丹有意把转椅向外扭开90度。
“001号案主是一名退伍军人,准确的说是前特种兵,参加过2020年的中朝战争。35岁,未婚。”
“还挺年轻。”罗丹看着屏幕上那张正冲着自己笑的脸。一张涂着伪装油彩、黝黑的脸,挂着只有军人才会有的那种生机勃勃的笑容。
“是的,比你我小不了几岁,正值盛年。”Shawn附和到。 “不过,这张是他退伍前一年多时的照片,当时他在战场立了个二等功,新闻记者给他拍的照片。”
说着他点击屏幕,切换到下一张照片。“这是他退伍当天。”
罗丹见过成百上千因为生活变故遭遇打击的人、消沉的人、活得不像人样子的人,但还是不由得咋舌。 “仔细分辨能认出是同一个人,但是不仔细看简直完全认不出。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目睹或遭遇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精神障碍。”
照片中的男子坐在医院的床上,瘦得像是朝鲜战俘,一点没了曾经当过特种兵的痕迹,脸颊塌陷下去,颧骨显得高高的。头耷拉着,眼睛没有看镜头。
“001号的腿部受伤,大腿腿骨粉碎性骨折,换了整根人工腿骨。在延边军区医院住了一个月。”
“现在换根骨头不算大手术啊?”罗丹狐疑道,“不过一个特种兵因为受伤被迫退伍,对自尊心的打击确实很大。”
“仅仅是受伤退伍当然不算什么。糟糕的是他搭档牺牲了,牺牲原因和001号的失误有关。”
“那确实是很糟糕。”罗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曾为一个类似案例的案主做过长达三年多的心理咨询,来访者是仪表厂的技师,曾目睹一个同事失足掉进电镀溶液池。等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打捞上来,皮肤都烧没了,整个人像生理解剖课上挂的肌肉解剖图。就算不是重度化学烧伤也没救了,气管、食道里都进了强碱溶液,连肠子都烧没了。“连肠子都烧没了”这是案主的原话,当时已经是事故发生后两年多,案主终于能完整的讲述事故的经过,虽然讲述时还是撕心裂肺地嚎哭。
“转业回到河南老家,部队给了几万块钱。战友因为自己的失误牺牲了,这种事情在农村根本没法和身边的人说。PTSD对案主造成的伤害还延伸到躯体反映,腿的生理检测已经正常,但是案主不能正常走路。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一合眼就做噩梦,梦见战友死的样子。 这种挥之不去的痛苦可想而知?”Shawn问罗丹。罗丹点点头。“用无法走路来表达对自己的惩罚,甚至希望还不如死的是自己。”
“这是案主的近况”,Shawn继续展示一组照片和文字描述。案主已经转业到当地县城派出所,精神状态很好,由家里人介绍了个对象,年底准备结婚了。
“真就恢复得这么好这么快?”罗丹心算着从案主受到刺激、复员回老家,到最后这段文字所描述状态的时间,顶多半年。“怎么做到的?”
“我们所的咨询师作为PTSD的专家参与了一个退伍老兵的帮助计划,正好辅导这个案例。在征得案主同意的情况下,将他作为001号案例,实施了脑手术。”
“脑手术?”罗丹原本以为要谈到的只涉及到药物。
“你记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获得者利根川进在2013年曾发布过一个实验吗?将小白鼠放置于一个安全的房间中,刺激其海马体形成锚点,之后将它放在一间完全不同的房间里,激活锚点,同时进行点击。从此之后,将小白鼠送回原来安全房间,它都会呈现被点击的戒备姿态。”
“小白鼠误认为在安全的房间里受到了电击。”罗丹回想起2013年的这则实验,当时这种人为改变记忆的研究在全世界范围尚属首次,不管在业内还是社会上都颇受关注。
“先确定被试唤起不同记忆时,海马体中哪些神经元活跃,然后创造出新的情景,让被试把旧有感受和新场景联系在一起,新感受和旧场景联系在一起。。”
“从而改写记忆?”“从而改写记忆。”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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