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总爱失眠,大概是因为我有一个容易孤独的胃,虽然三餐一顿不少,我却总觉得不满足。
我从小在崇明的农村长大,后来上学才来了上海,上海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了,人们似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早上,地铁里、公交车站甚至路边随处可见嘴里叼着早饭匆匆赶地铁的人们,而在傍晚,总能见到从大厦里走出来的年轻人走到街边的小吃馆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往嘴里塞饭。除此之外,深夜路边的大排档也总能够满足因为工作而累了一天的人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是令人馋涎欲滴泛着红色油光的小龙虾还有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串。
我不是不喜欢这些食物,就管饱这一项来说,它们算是合格。但吃着吃着,却总觉得孤独,总觉得不被满足。
在浓重的调味品包裹之下,能最大程度地满足味觉,减轻疲劳,但是食物本身的味道难以寻觅,让人有种吃了一堆调味品的错觉。
因而我这样的人常觉得食不知味,直到上个礼拜外婆到我家里来,外婆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清香,便问:“带了荠菜来?”
外婆笑呵呵地说:“对呀,给你这个小馋猫做好吃的。”
外婆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我的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因为从小被外婆带大,所以我对外婆烧菜的味道格外熟悉,那是关于我的童年记忆。
第一道菜是荠菜猪肉馄饨,将新鲜的荠菜剁碎,和猪肉、鸡蛋放在一起,加点盐,接着就可以包馄饨了,馄饨出锅以后,在面汤里放上一点儿生抽和麻油,最后撒上葱,馄饨漂浮在面汤里,可谓是秀色可餐。
我小时候吃外婆做的馄饨可以连着吃很久也不会觉得腻,外婆喜欢在夏天邀请二外公他们一起来吃,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前,馄饨的香气随着傍晚的清风飘出来,大人们说着今年农田里蔬菜的长势,而我,闷声不响地把馄饨往嘴巴里送,馄饨的鲜香和火热的气氛刺激着我的记忆,那大概是童年里最温馨的片段。
第二道菜我心心念念了很久,一般馄饨包完,总有多出来的馅用不完,外婆会打几个鸡蛋,蛋液在热油的作用下凝固,这时候把馅放进去,用锅铲铲几下后出锅,接着重新起锅,把蛋饺放进去,放几勺生抽和盐,翻炒一下就完成了。蛋饺在我的记忆里尤为清晰,以至于外婆每次来我都央求她给我做蛋饺吃,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我的童年就是蛋饺的味道,妈妈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给我做,但我总觉得不像。
外婆的蛋饺好像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土地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她的手,最熟悉食材。
第三道菜是豌豆炒咸菜,外婆一边切着咸菜一边说,今年村里豌豆的收成不好,又不是时节,所以这些豌豆味道要差一点。这让我想起以前一到秋天,家家户户都会飘出豌豆炒咸菜的香味,尤其是崇明的豌豆,长得尤为鲜嫩,配上自家做的咸菜,连盐都不用放,我都能配着米饭吃上一大碗。 小时候不太懂,现在想起来,除此之外,外婆那一代人最是懂得如何利用自然让自己生活得体面而自在,外婆总是知道如何物尽其用。
第四道菜是外婆生活智慧的最大体现,外婆烧茄子的时候,总会小心地把茄子皮留下,洗干净以后撒上盐腌制一个晚上,第二天用油炒一下就是一盆颇有味道的小菜,由于腌制时间并不长,茄子皮还保留着爽脆的口感,盐去掉了茄子皮的涩,所以比起茄子本身,茄子皮更有风味,我小时候总想茄子为什么不能多长点皮呢。
小时候我不喜欢吃米饭,总是喜欢剩一点儿再剩一点儿,外婆对这一点难以容忍,几次批评无果之后,她在收割水稻的时候把我带到田里,一颗一颗地把米粒剥出来,剥了一个下午之后,我再也没剩过饭。
总和土地打交道的人,一定懂得如何珍惜土地。每次吃完外婆的菜,我的胃就不会在晚上起劲儿地闹腾。
我总在想,为什么到了上海以后我反而在人群里感到孤独,大概是因为上海这座城市和土地脱节太久了,记得有外地来的朋友到上海的感受就是这里有点儿冷漠,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只有风吹过后留下的满地狼藉,每个人走在上面,和土地分开,与手机为伴,这种孤独就像流行感冒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人们也从不放在心上,却在某一天被突然杀死。
而外婆却脚踏着厚实的土地,一步步走得踏实,阳光照下的时候,一切都是刚刚好,我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扑进外婆怀里,外婆魔术般地变出一桌子的菜,外公、爸爸、妈妈还有二外公他们围坐在桌子前谈论着今天土地上的收成,而我,闷声不响地把菜往嘴里送――这大概就是不会孤独的食物美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