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思

“道士下山，不想度化苍生，只想度化你。”

一、

我是一个道士，十岁那年，天下大旱，土地干裂，颗粒无收，皇天之下的百姓凡靠土地吃饭的，都陷入无饭可吃的困境，紧跟着的饥荒，迫使我的父母携着我同其他村民一样向着北方逃难，只为求口饭吃。可若是老天不给活路，则无路求生。我父母在将最后一口面饼给我后，最终还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而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同行逃难者的眼中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很害怕，因为我听说已经有人专门捡我这样的小孩尸体去吃，虽然如果我死去，他们吃我我应该不会感觉到痛，但我想留个全尸，因为我父母就跟我说，人死了以后留个全尸埋在土里，就还会有轮回，下一世还能成为人，否则下一世只能沦为牲畜，我这一世虽然很苦，但下一世还是想当人。

二、

“孩子，跟我走吧，能给你口饭吃。唉...这世道，造孽呀”这是我师傅看到饿倒在地上的我后，说的第一句话。

此后我就跟师傅一起当了道士，师傅的道观很小，建在离捡到我不远处的山中，我是师傅手下的大师兄，因为师傅就我这一个弟子。

我后来问师傅，那么多的小孩都饿得不行，为什么只收我做弟子，不收其他的孩子，是不是我根骨比较奇特，适合修道啊？师傅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当时看见我饿到在路边，身旁有的人已经在准备铁锅了，于心不忍，就将我救了起来，虽然现在看我那么调皮，有点后悔，但毕竟救都救了，说到这里师傅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虽然有一段很悲痛的经历，但在度过短暂的痛苦期后，又回归了跳脱的本性，可能这要感谢从我务农的父母那遗传的粗大的神经，师傅说我就不适合修道，因为心猿难伏，说我早晚会因为一个女子还俗，然后跟那个女子生个大胖小子。我听到后很不高兴，我跟师傅说，既然师傅当年救了我，我肯定要跟着师傅一辈子。师傅听到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三、

今天是我跟着师傅修道的第七个年头了，我在去溪边打水时，看着水面中的自己，心想“恩，这带着个木发髻，穿着本来是青色因为洗了很多次已经泛白的道袍的小道士，还真的颇有些清秀，要是死去的父母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挺欣慰吧。”随后将打水的木桶放进了水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师傅说我不适合修道，这个我承认，因为我修了七年，也还是难改跳脱的性格，用师傅的话是一点道士的波澜不惊的影子都没有。但我觉得师傅虽然看着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道士风范，可师傅的心也从来没有静过，因为我曾经很多次夜里看到师傅一个人斜躺在道观外的大槐树下，望着天空发呆，师傅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夜里有时也会睡不着，偷偷发呆的想着死去的父母，只是不知道师傅发呆又是在想着谁？师傅很风趣，看的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像我一样潇洒的小道士，也有可能那时还没修道，那估计是位翩翩佳公子吧。

四、

前段时间道观里来了位很漂亮的女施主，听师傅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一些烦心事的困扰，想要在道观里清净一段时间，师傅还要我帮忙清理出道观里唯一的客房。

这位女施主来了后就跟师傅要了几本道书，也不出门，整天窝在道观里读书，有时向师傅请教书中的经义，很是文静，果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种印象持续到女施主来到的半个月后，我发现我原来错的离谱，这哪里是大家闺秀，简直就是说书人口中的魔头，不知是不是因为相熟后的缘故，这位女施主总是喜欢捉弄我，上次趁我睡着偷偷把一条青虫放在我的枕头边，我一觉醒来吓了个半死，她还在旁边笑的那么开心。最可怕的是，她在师傅面前一直都表现得端庄文静，我向师傅告状时，师傅根本就不信我说的话，还让我不要欺负她。

今天，我像往常一样下山打水，只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我身后跟着一位女施主手中拿着长长的枯枝，有事没事就往我冠巾上敲，催着我快点，真是不讲道理，是谁说是要帮我一起挑水才陪我一起下山，果然书上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有时我都会忘记，她是来的客人，会觉得她本身就是这道观里的一员，我也从一开始与她相处的拘谨，变得越来越放开，当我跳脱的性子彻底释放出来后，整个道观就会充斥着我们的拌嘴声，师傅说，我们两放在一起，就像两个好斗的蛐蛐，一刻不能清闲，制造噪音，也创造生气。

五、

这是她来到道观的半年整，今天突然像师傅提出辞行，说是离家太久，已经到来家里允许的最后期限，必须要回去了，师傅让我送她下山。

其实我知道她总是会走的，道观毕竟不是女子久住之地，只是这天到来的太过突然，送她下山的路上，我们罕见的没有说一句话，有几次我看到她都是欲言又止，最后在山脚下只是互相道了声“珍重”就分开了，这可能是我们说的最短的话，也是最正经的话吧。

当天夜里，我失眠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不是因为想父母而失眠，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我偷偷地向窗外看去，发现师傅今夜也像很多个夜晚一样躺在道观外的大槐树下发呆，但这一次，我不再只是偷偷地看着，我披上了道袍，轻轻地走到师傅身旁，师傅对我的到来只是露出了微微的惊讶，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土地，示意我坐过来，待我坐下以后，师傅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她，我摇了摇头，摇头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我不知道喜欢的感觉应该是什么样的。师傅又问是不是很难过，明明只分开了一下午，心里就开始想她了，我点了点头，师傅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起身回去睡觉了，我也就跟着回去了。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清晨，师傅拿给我一个包裹，说里面有一些道观积累下来的香火钱，和几套刚从山下买来的新衣服，让我下山去，让我用尽全力的去追求她，不要留下遗憾。我拼命摇头，我说我要一辈子跟着师傅修道，师傅却指了指身上的道袍，说他修了半生道这身道袍却从来没有悟透，说我也没有悟透，但他比我多悟出一个道理，叫做修道之人，只修一个顺心意，否则道袍只是枷锁。我最终还是下了山。

六、

下山之后，我靠着读过几年道书，也算识数认字，在镇上开了家私塾，教起了儒家经义。

她呢，在和家里人几番抗争之下，家里人终于敌不过她的执拗，成为我的妻子。

新婚当天，我和她一起向师傅跪拜，看着师傅眼中的泪光，我仿佛明白了师傅失眠时是在想起了谁。

下山一年后，她为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在孩子两岁时，我把婴儿带上了道观去见师傅，只见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盯着师傅哈哈的笑，还伸出圆滚滚的胖手往师傅浓密灰白的胡须抓取，把师傅逗得咧着嘴直乐，这一刻的师傅不像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更像一个子孙满堂的老人。

师傅一边逗弄着小子的肉肉的脸蛋，一边对我说“这孩子呀，跟你一样，也不适合修道。”

是啊，不适合修道好啊，我是个俗人，只爱这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