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沉,天空中耷拉着几颗半明半昧的星,偶尔掠过一阵轻风,袖口便窜进几丝凉意。大部分机器已经歇了,梁场里少了白日的喧嚣,炽盛的大灯下,仅见几簇昏黑的身影,被灯光拉出去老长。
这孔钢筋已初具箱梁的模样,一根根钢筋码得整整齐齐,走在里面,颇有些行走在二次元的感觉,七八个工人或蹲或站,动作却是不停,手上的扎钩熟练地旋转着,将一个个垫块绑上钢筋骨架。偶尔交谈几句,不知是聊到什么开心的事,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
“师傅,这孔今晚能绑完吧?”,受到这笑声的感染,我不禁上前几步,也不顾唐突与否,向来梁场的人交流就是这样,没那么多弯弯拐拐,简单而又直接。
“能完!5点就能完!”
一个离我不远的工人回答,嘴巴大大的咧开,丝毫不见夜深工作的颓唐,反而在眼睛里迸射出熠熠的光,似乎能在凌晨5点完工本身就是一件相当令人开心的事。
紧了紧袖口,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钢筋架,凑近前去,只见横竖排列整齐的钢筋骨架上,一个个垫块被规则地绑在上面,像是岩边倔强生长着的小白花。
“小伙子,你是刚来的吧?没太见你噢。”一个大个子工人问我。
我有些尴尬,因为部门工作性质的不同,施工现场我去得真不是很多,尤其还是在这深夜的时候,一般也只有技术部门值夜班的人会到现场盯控。
“刚来不久。”我呐呐地回答。
“你放心,我们几个都是老手,不会有什么差错。”大个子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的让人心安。
我不禁笑了起来,他们也跟着笑起来,还有人调侃道:“大个,你别糊弄人家小兄弟了,你干的那活,我可瞧不上。”
“比你强!”大个子回头一瞪眼,然后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似乎平时这样的小打趣,已经成为他们不可缺少的工作调剂了。
轻松愉悦的气氛在工地上弥漫开来,我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虽然仅仅几句简单的对话和几声爽朗的笑,却让我心里升腾起了一束光——一束豁达的人生之光。
我抬起头,透过顶上密密的钢筋缝隙,只见旁边高高的灯柱上,一束大大的白光,在深夜雾蒙蒙的天空中,划拉出去老长。钢筋骨架上,灯光更是如水银泻地一般,密集地倾泻下来,在正在工作的工人们身上,渲染上一层蒙蒙的银色光晕。
视线渐渐模糊在这炽盛的灯光下,白日里的一幕幕不禁浮现在眼前:理不清头绪的杂乱工作,繁忙而又不见成效的事务。成天疲于应付这些工作,已是对我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我迷茫,我也纠结,渐渐地失去工作的信心和处理好一切的勇气。
很幸运,在我对工作的激情将要被磨灭殆尽的时候,心血来潮之下,我在深夜迷茫的“乱逛”,竟遇到了几个乐观开朗的钢筋工人。也许他们不知道,刚刚几句简单的对白和他们乐观豁达的态度给我的触动,不啻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哲学。
他们也许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也许有行动不便的老父母,也许有正要升学的孩子,也许还有盖新房欠下的债务,也许......
有太多的也许,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在每一个工人的身上,他们无一不在背负着生活的重担,默默前行,遇见阳光就咧嘴笑一笑,遇上风雨就狠狠地咂一口烟,吼一嗓子:老子!
每一个男人都想成为妻子心目中的英雄,能够守护在妻儿的身边,现实生活中却有着太多我们不得不去承受的无奈。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坚守在工地上,连给妻儿父母一个问候的电话也要抽闲拉空,偶尔有些空闲,便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蹭一下无线网,对着屏幕那头的亲人傻笑。
细细想来,中铁人真的是默默奉献的那一群人,但在他们的心里,却根本没有自己是多么高尚的意识,也不觉得自己的奉献有多么伟大,仅仅是知道自己在做着一份很普通的工作而已。
夜已经很深了,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扎钩和钢筋触碰的“叮叮”脆响。
不知不觉间,我已远离了大灯,天空中那几颗半明半昧的星也隐在了云后,早已不知踪影。蓦然回首,那几簇昏黑的身影,却渐渐绽放出绚烂的光。
呵!这夜空中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