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陪朋友看了《师傅》，特别给朋友和他妻子买了我后排的票，朋友的妻子特别问我，这电影里面有爱情？
我自己心里也拿捏不准。
好在非但有爱情，还很有那么点意思。
电影当然也有不那么好的地儿，徐浩峰的徒弟演的一般，原本的野和真性情，有点四不像。买茶汤的姑娘也确实不堪重任，作为副线，有点可惜了。说性格，也谈不上多有性格。老徐的《道士下山》的小说我看过。去年周末下午在西安图书大厦闲逛，这本书装的漂亮，顺手抄起来看了两眼。就这么看了两眼，也就读完了书的四分之三。之所以读四分之三，是因为这书一半好看，四分之一可看，再往后看，泯然众人矣。所以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捏着手腕看，生怕挺好的故事，讲着讲着讲砸了，太可惜。
这年头拍个武侠片太不容易，出来的武侠片，口碑都不算好。上次看武侠是《黄飞鸿》，这片不止于差，简直不知所云。当你杀人放火的时候，别人也鼓励你要努力，错不在努力，错在杀人放火本身。《黄飞鸿》有洪金宝压着，打斗场面平庸不平庸都不算差。但故事原本千疮百孔，人物设置毫无逻辑，智商已经完全背离常人的设定，坚持看到结局也只是为了不想出去再找个地方坐着等人而已。看完之后，差不点没发誓，唉，真的不敢再去看武侠了。
还好冲着那本让我站着看完大半本的小说，去看了老徐的这电影。看完不禁想，陈凯歌似乎完全毁了老徐的道士下山，要是老徐自己拍，真不至于。
这么说在于老徐拍出了自己要的意境。作者的意境和意思，固然有很多种解释。但如果你喜欢作者的作品，那无异于听作者自己解读最为靠谱。老徐是学院派，有点致敬的意思，看出很多电影的味道和影子。不过最主要的是，老徐拍出了一部自己的、完全有他自己标签的一部电影。这部电影可能不是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好的，但这部电影却是独具风味的——你身边的姑娘可能不是也不可能是最漂亮的，但可能是最让你觉得相处舒适的，大约就是这意思。
电影配音有点意思，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很low，我这时候就有点在街边吃臭豆腐的优越感了。你觉得low的事是你没尝初来这里面的味道，尝出来，也上瘾。
配音有意思，镜头更有意思。这镜头取了巧，片尾很多地方忽然拉了特写，非常有七八十年代的香港武侠片的感觉。尤其是音乐一起，老式镜头还真有了效果，思绪忽然拉回到小学那会儿在黑白电视上看到的记不住名字的老武侠片。那会武侠片简单，为了宝物或者报仇，有一段简单的感情，真刀真枪，一招一式，简练，但也有力。不像现在的，飞来飞去，你很难分辨这和美国队长或者绿巨人之类有什么区别。老徐这部片子，最好的意思就在这，不但一招一式的真实，而且招式武器上都带了意思。看李连杰，不会觉得很畅快淋漓，因为李连杰的打斗流畅，讲究伸展的张扬的美感。廖凡的打斗都是收着的，不是为了打而打，打是一种渠道。就好像写东西的人，不是为了今天必须写而写，写是一种方式，以笔为刀枪也好，以笔为良媒也好，以笔为抒发也好。为的不是笔本身，而是笔下的字。老徐这片子为的不是拍功夫有多花哨，为的是展现用功夫的人。
用功夫的人，可不仅仅是人，就连器物也是一样的。打斗场面固然目不暇接，件件兵器更是神池目眩。可如果单纯这些，也不足够称得上好，妙的是练功夫人的生活。他们也得生活，也得爱恨，也得想着钱。开武馆是为了钱，天津的武林的存在，说到底也是行业协会。这协会可以解决一些事，比如杀了刘副官。可这协会也不容一些事，比如有想进来的外地的帮派。这也有虚荣，有常人那么点享受，有那么点自大，这些金士杰都有。可金士杰也还是师傅，为的是他是真实的可爱的人。武林人不止靠开馆，金士杰可是家大业大的督司。
比这更好的是爱恨，这电影里一些镜头像老式港片，爱情也像，有点韵味，复杂但也简单——小宋佳可真是漂亮。金士杰说要去巴西种可可的时候要带走一个人，这个人廖凡还认识。我心里一惊，不会是宋佳吧？好在不是。这是导演的小聪明，我知道被他耍了，但很开心。这里面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廖凡是爱极了宋佳的，有性，有情，最终还是性情。除了性情，导演的很多细节，非常用心，所以显得很好玩。宋佳说廖凡买八十个螃蟹，自己三十个，给宋佳五十个。还有廖凡想要扬名时候对宋佳的扑倒，扑倒成了廖凡对欲念的最淋漓尽致的表现形式。可最终呢，是舍弃万贯家财安排妥当后的温柔。除了这些有趣，当然还有很多细处的小幽默。看的时候会心一笑，好像是方便面煮的时候卧了个鸡蛋，我们不是奔着鸡蛋才吃泡面的，可因为这鸡蛋，泡面更加热气腾腾有声有色了。
金士杰是师傅，廖凡也是师傅，甚至还是金士杰的师傅。这师傅出发点都很神圣？未必。廖凡为了扬一派的名声，金士杰保的是一方武林的安宁，不过白俄姑娘的大腿和红酒雪茄也是抽到了徒弟的。可这俩人都懂规矩重规矩可又有真性情。
对，这是一部讲规矩的电影，规矩是文化，造就了一个圈子，这也是为什么这部电影徐浩峰可以拍，别人就未必拍得出了。你学得到一招一式，可这里面的规矩，你学不会，现在武侠的规矩，是徐浩峰这定着呢。可超越规矩的性情，才是这部电影最想说的。在规矩里，可也在规矩外。
金士杰无疑是全盘教授了他徒弟的，否则刘副官如何打得赢他。廖凡更不用说，非但全盘托出，最后几乎为这徒弟送了性命。
廖凡最后没死，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这步设置的好。死了，当然合情合理，没死，却也把这份性情和规矩，都给足了。蒋雯丽也讲规矩，但也讲性情，死了，这点性情，可也就没了。
廖凡的徒弟是死了的，也是为了性情。宁折不弯，这是性情，不离天津，这也是性情，不去看茶汤女，这是性情，去推最后一把车，这也是性情——这性情曾经破了脚行的规矩，所以为脚行所不容。但这性情最后也成了脚行的规矩，让脚行所推崇。最后，规矩和性情，全部都合二为一了。金士杰走了，为了规矩也为了性情——瞧他说这话“这女的从小苦，是会有点自私，可男人的钱不就是给女人骗的嘛？”这是性情。到廖凡这，也就齐活了，为了规矩北上，因为性情，不得已要南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廖凡一无所有？
不不不，蒋雯丽结尾时候不是说了嘛，他还有女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