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微服私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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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窗外的麻雀在树杈子上多嘴,阿龙盯着它们已看了有两个时辰。

阿龙是当朝皇上,很高大上的一个职业,古往今来,没哪个比这再有前途了。

权势熏天,佳丽三千,按说他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惜他本人并不这么想。

有人说,你知道当一个人有了权势之后会失去多少东西吗,没错,他会失去所有的烦恼。

阿龙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没当过皇上。

变幻的是风景,不变的是尚书房和看风景的人。

阿龙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发呆的习惯,但就这样每天看风拂杨柳,云烟聚散也差不多有十几个月了。

好在这十几个月四海升平,宇内长安,不要说天灾,连人祸都很少听到。

这固然是阿龙的功绩,却也是他烦恼的根源,他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已不够施展拳脚,还应该有更广阔的的天地在等着他。

他打算出宫,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是喝完整盏茶之后做出的重大决定。

皇宫大内,守备森严,想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一样费劲。

好在当皇上的有个特权叫微服出宫,他的贴身太监叫小二子,他唤小二子过来,耳语几句,没多久,小二子一脸神秘的拿来一个包裹。

阿龙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朕让你拿的什么?”

“微服啊。”

“是普通衣服不是小衣服,你拿朕儿时的衣服做什么,你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奴才该死。”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不要再对得起你的名字了。”

“奴才遵旨。”

2

阿龙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正明,云淡风轻。

外面的天地果然比较广阔,连空气似乎都比宫里好闻一些。

阿龙顺着味儿看到了一家包子铺,想去买两个包子解解馋,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

那人撂下一句话匆匆离去,阿龙赶紧摸了摸钱袋,幸好还在。

阿龙不傻,小说和戏文里都有,借撞人来偷钱并不是新招,所以他早有防备。

阿龙拿到包子还没来得及吃,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大声嚷嚷“小贼,快把我的钱袋交出来。”

阿龙回头,竟是刚才撞他的人,微微有些诧异:“这位兄台,请问你脑子里是不是有坑,刚才明明是你撞的我?”

“什么?我撞了你你就能偷我钱,这是什么道理?”

“我自己有钱干嘛要偷你的?”

“你既然是小偷,偷谁的不是偷,再说了你又怎么证明这钱是你的,说不定也是偷的别人的。”

“那你又怎么证明我偷了你的钱?”

“不承认是吧,一搜便知。”

“笑话,朕岂是你说搜便搜的?”

“你说什么,朕?”

“呃,内个,我的意思是你说搜便搜真是气死个人。”

“说到底你就是不承认是吧,那我只能报官了。”

“好,我也想看看这些官能不能分清是非曲直,为民做主。”

“还你看看,以为自己是夺大个官,咋不能死你。”

“别哔哔了,我随你去见官。”

“别费那个劲了,我们来了,是谁要见官?”随着声音来了两个官差打扮的人。

“青天大老爷,你们就是俺老百姓的及时雨啊,小的赵七,要告这个小贼偷我的钱。”

“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钱。”

“我没偷。”

“好小子,嘴还挺硬,看来不把你抓上公堂用用大刑你是不肯招的了。”

“无凭无据,滥用私刑,你们敢。”

“大老爷,你们看到了吧,这小子多狂啊”赵七在一旁煽风点火,转脸对阿龙说:“你莫不以为这天下都是你的?”

“行了,你俩都毋需多言,一个说偷,一个说没偷,很简单,搜搜不就知道了吗?”

“大老爷,他不给搜。”

“那是不给你搜,你一介草民,没有执法权懂不懂,凭什么搜人家身,但老爷我就不一样了。”

俩官差看阿龙抱膀观瞧,握了握手里的鬼头刀,“来,让老爷搜一下,搜不到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要是搜到了呢?”赵七问。

“自当依法处置,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看俩官差这么说,阿龙只好让他们搜身,没想到,一下就搜出来一个钱袋,阿龙愣住了,紧接着围观群众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赵七一把把钱袋抢过去:“哼,还说没偷,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既然是这样,那就跟咱们走一趟吧。”

阿龙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证据确凿,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懵懵懂懂就要跟着官差走,赵七忽然说了一句:“两位大老爷,要不算了。”

“你什么意思?”

“我刚刚数了数,钱一文都没少,我也没啥损失,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告他了。”

“你小子心眼还挺实在。”

“嗨,谁说不是呢。”

“既然苦主不告你了,那就放你一马,但皮肉之苦可免,这经济处罚还是要的。”

“咋罚?”

“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不知道,都在这袋里了。”

官差接过钱袋,“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户,行了,看你态度端正,就不重罚了,这么多就成,下次可不许再犯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官差和赵七的影子,阿龙还浑浑惚惚,恍如隔世,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偷钱的蟊贼。

3

两个包子并没有带给阿龙饱腹感,相反,更饿了,尤其是在他一天水米未进的情况下。

没钱住店,他想找民居借宿,可不知怎么回事,竟没一个人愿让他留宿。

又冻又饿,阿龙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憧憬已久的微服出宫竟会是这个样子,直到推开一间大日如来寺的门,心情才稍微平复一些。

说是寺,倒不如说庙更准确些,虽有些破败,但如来的金身却还算干净,大概是偶尔也有显灵的时候,所以桌上的贡品还算新鲜。

看到贡品,阿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讲真,一国之君吃贡品,古往今来都没听过这种说法,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真龙天子恐怕就要成死龙了。

而且,阿龙还有一个不得不吃的理由,他从小就喜欢大圣,特烦如来,所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吃他吃谁。

这么一想,阿龙心里好受多了,他迫不及待抓起烧鸡想先掰个鸡腿尝尝咸淡,没想到忽然一阵疾风袭来,阿龙不得不抛下烧鸡闪到一边。

循风望去,灯光昏黄,看不太清,但依稀是个姑娘模样。

“在下阿龙,未曾得罪,不知姑娘何意?”

“那是给神吃的,不是给你吃的,看你穿着打扮像是个读书人,做起事来却连乞丐也不如。”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腹饥难忍才会出此下策,况且这如来在仙佛界名声似乎也不是太好。”

“如来的名声怎样是天上的事,由不得你多嘴,你有手有脚,肚子饿了理应想办法去找吃的,而不是偷贡品。”

经过早上的事,阿龙最听不得的就是“偷”字,如今姑娘说他“偷贡品”,不禁怒上心头,气愤道:“若是在下今个非要吃呢?”

“那就看你有没这本事了。”姑娘话音未落,又一道疾风,阿龙闪身躲避,竟是枚石子。

阿龙微惊,原来这姑娘善使暗器,不过这对他构不成威胁,要知道皇宫大内最不缺的就是高手,只耳濡目染就能学得一身绝技,何况阿龙是实实在在下了苦工的,只是,要他拿一身本事对付一个姑娘,确实下不了手。

敌不动,我不动,他看着姑娘,姑娘也看着他,他看了良久,一气之下,找个角落,闭目养神。

他刚坐定,又一阵疾风,他忍不住要发火了,没想到疾风到面前竟然放缓,紧接着一个馒头落在身前。

灯影绰绰,看不见姑娘表情,只听到脆滴滴一声:“吃吧。”

阿龙道了声谢,三两口就吃个干净。

一夜无话。

日出东方,阿龙醒来,已不见姑娘踪影。

他寻思当务之急是弄点钱,不然这没吃没喝也没落脚的地方,微服出宫直接就可以改成溜乡要饭了。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能挣钱,阿龙正惆怅从哪个行业入手时,忽然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东城张大善人在派钱。

人都是这样,相比埋头苦干更愿不劳而获。

阿龙随人群如涨潮般蜂拥到张府门前,果然红包雨的规模很大,一枚枚铜钱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阿龙没怎么费劲就捡到好几文钱。

红包雨越下越急,捡钱群众的热情也越来越高涨,直到一个绣球不偏不倚砸到阿龙身上,群众的情绪达到顶峰,欢呼、尖叫什么动静都有,而阿龙,被簇拥着推到方台上时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捡的十九文钱,一脸紧张,生怕别人再给要回去。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出乎阿龙的意料了,虽然现场人声鼎沸,他依然把“招亲”这俩字儿听得真真的。

而且他还看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姑娘,清风吹来,拂动盖头,他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丑的惨绝人寰,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姑娘一定酷爱吃藕,第二个是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绝不能被她给占了身子。

4

张家嫁女,热闹非常。

阿龙在新房已呆了两三个时辰,姑娘仍披着盖头坐在床上,阿龙冥冥中似乎听到她吞口水的声音。

这次,他是真正知道了如坐针毡的感觉,虽然有吃有喝,屋里有妞外面还唱着歌,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

可惜,外面站满了家丁,莫要说出去,哪怕开门透气都不被允许,据说,屋顶上也站满了人,就是怕他狗急跳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耳听得外面喝酒猜拳的声音渐渐稀疏,想是喜酒将散,阿龙心急如焚,难道今晚真要被鬼压床。

忽然,阿龙看到有块地砖似乎动了一下,他揉揉眼睛,看着那块地砖被挪到一旁,紧接着一个黑衣人钻了出来。

黑衣人蒙着脸,阿龙看不到她的样子,不过从胸口凹凸有致的起伏来看,可以认定是个女人。

黑衣人看着阿龙,像是认识他一样,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

散席的鞭炮响起,张家姑娘终于忍不住扯下盖头,没想到竟会看到两个人,刚要发出惊呼,阿龙眼疾手快拍了下姑娘脖子,姑娘闷哼一声昏睡过去。

姑娘刚倒下,门外就传来声音:“女儿啊,酒席已散,快洞房吧。”

阿龙看着黑衣人,眼神频频示意,好在黑衣人秒懂了阿龙的意思,支吾道:“嗯。”

张大善人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说了句:“好女婿,辛苦你了。”

阿龙赶紧接上:“不辛苦不辛苦。”

“好,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了。”张大善人笑着渐行渐远。

阿龙听黑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问:“姑娘可否认识在下?”

黑衣人拿下面罩,赫然是昨天破庙那姑娘,阿龙惊诧,问道:“姑娘这是?”

“劫富济贫。”

“在下能不能理解为“偷”?”

“可以这么说。”

“可姑娘昨晚看到在下拿烧鸡吃,说的义正辞严。”

“你那是满足自己,我这是普度众生,格局不一样。”

“哦哦,听来颇有道理,只是这张大善人做了啥坏事,姑娘要来偷他?”

“你是捕快啊,没事还研究个犯罪动机?”

“好奇,纯粹是好奇,哈哈。”

“这张大善人真名叫张通天,以前是个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干,现在虽已金盆洗手,施粥赠饭,其实私底下还干着见不得光的事,要不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女儿。”

“行了,你不用说了,只最后一条就是死罪。”

“别,我没说完呢,她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下人非打即骂,每隔几个月就要招一回亲,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上这个当,没看到别人都是只抢钱,一见抛绣球就躲得远远的吗?”

“我初来乍到,这种风俗我上哪打听去?”

“不对,凭你连贡品都敢偷吃的德性,莫不是你主动凑上来的,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内个,你都偷了啥金银财宝,要不我帮你拎包。”

“拎啥包啊,没得手呢。”

“几个意思?”

“我以为这屋子重兵把守,一定堆满了宝贝,费夺大劲打的地道,哪晓得竟是你俩。”

“内个,你别灰心,要不我陪你再去别屋找找。”

“不用,我向来习惯独来独往。”

阿龙忽然拿起桌上水果刀抵在脖上,“你今个必须把我带走,要不我就死给你看。”

“哎呀,你这是干啥,怎么还动上兵器了,这洞房花烛的,多美啊。”

“你再说,你再说!”

“好吧,不过偷来的钱我八你二。”

“九一都成。”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那我们立刻行动吧。”

“等等。”

“怎么,你反悔了?”

“不是,我看这张家姑娘身上首饰可不少啊。”

“不是吧,这点你都看得上,你不是做大买卖的人吗?”

“你懂个啥,贼不走空。”

“哦哦,你们飞贼界规矩还不少。”

黑衣姑娘说话间干净利落的把张家姑娘陪嫁首饰摘个干净,正要往地道跳的当口,忽听一声尖叫,“你们,你们是谁,快来人呐,有人抢姑爷!”

黑衣姑娘惊诧:“你不是把她弄晕了吗?”

“我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有多轻?”

“你不觉得现在跑才是正经事吗?”

5

阿龙和黑衣姑娘只差一步就能遁地,可终究还是被蜂拥而来的家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衣姑娘问:“怎么办?”

阿龙说:“要么打出去,要么被他们抓住受尽凌辱。”

张家姑娘突然开口:“哎呦,官人,好端端的说什么凌辱,奴家只想让你夜夜笙歌。”

话音未落,阿龙一个纵身发动攻击。

黑衣姑娘看一眼张家姑娘,叹了口气:“你真不该刺激他。”

话刚说完,就被打了一拳。

阿龙觉得有点不对劲,按姑娘昨天的功夫,不像是会落下风的人,可竟被家丁逼得连连后退,阿龙不得不分身去救。

“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功夫挺好的吗?”

“暗器我是高手。”

“那近战呢?”

“新手。”

“好吧,你个渣渣。”

阿龙在宫里学的那些不传秘技此刻派上了大用场,饶是对方人多,他硬是带着黑衣姑娘杀出一条出路。

眼看要到门口,忽然一阵极猛烈的掌风袭来,张通天不愧是混过绿林的,一出手都是杀招。阿龙左躲右闪,心中暗暗叫苦,人家皇帝微服出宫都有大内侍卫暗中保护,这眼瞅着要不行了,怎么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又过几招,黑衣姑娘都看出端倪了,对阿龙说:“要不你先走吧。”

阿龙怒道:“朕岂是不讲义气之人?”

“朕什么?”

“内个,你把我当什么了,真是气死个人。”

话音刚落,阿龙两手频出,一掌抵住张通天的长拳,一掌将张府大门打个稀烂,对黑衣姑娘说:“你先跑,我顶住。”

“我不。”

“你不跑我怎么跑?”

“那我怎么找你?”

“老地方见。”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阿龙。”

“我叫林柔。”

“好名字,不过不像你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一定要来找我。”

“朕金口玉言。”

“什么?”

6

阿龙终究没能赶到破庙。

他好容易一招力敌千钧逃出生天,刚出城就遇到一帮人在厮杀。

他想绕过去,可一转身就被人发现,紧接着就被逼加入混战,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一拳把一个飞脚踢他的人打飞,然后突然变了画风,原本斗得难分难舍的众人将他团团围住,高呼帮主。

好在这两日已发生不少事,饶是一脸懵逼,阿龙也习惯了。

“几个意思?”

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走出:“小伙子别害怕,在下雏菊帮拳宗掌门红酥手,你刚刚打倒的是我师弟,脚宗掌门二踢脚,我们两宗今日在此争选总帮主,有言在先,无论是否我帮中人,只要能以对方武功将我和二踢脚分别打倒就自动成为帮主,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阿龙说:“我刚刚也把你打趴了?”

“是,你那一脚虽然有劲,但我内功深厚不碍事的,倒是你打我师弟的那拳我看着确实肉疼。”

“红烧猪蹄你说什么呢,我也没事,不信咱俩练练。”二踢脚忍不住出言讥讽。

“内个,你俩的事一会再说,我能不能不干这掌门,还有要紧事呢。”

阿龙话音刚落,众人立时沉下脸来:“小伙子,你未免太不把雏菊帮当回事了。”

阿龙深知要他再跟这帮人苦战一番是万万不能,只得咬牙切齿地点头:“行,我干,但你们得先让我去破庙一趟。”

话音刚落,忽有蹄声传来,来人翻身下马,纳头便拜:“红掌门,二掌门,天承教尊使已到我帮总堂。”

“是吗?来得好快啊。既是这样,我们速速前去。帮主啊,天承教怠慢不得,我们还是先去办正经事吧。”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事不正经?”

阿龙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所有人都仿佛没听到一样,只顾带着他匆匆赶路。

阿龙从未踏足过江湖,不知道天承教是个什么所在,可看红酥手和二踢脚噤若寒蝉的样子,像是怕极了眼前这个白衣冷面的少年。

“红掌门、二掌门,不知你二人谁愿随本使前往我教总舵共商要事?”

“额,禀尊使,我帮已选出总帮主,我二人人微言轻,帮内一切事物已交由总帮主主理。”

“哦,是吗,可喜可贺,既是这样,那就不为难两位了,不知这位总帮主如何称呼?”

“额,帮主,尊使他老人家问你呢。”

“叫我阿龙好了。”

“好,龙帮主果然大家风范,那就请随本使走一趟吧。”

“成,你头前带路。”

白衣尊使微微一怔,雏菊帮满门上下汗都下来了,红酥手和二踢脚不禁暗暗后悔,本想着找个愣头青当替死鬼,结果,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得罪了尊使,恐怕这一帮大小谁也活不了了。

好在尊使并未生气,只是轻轻一笑,竟真的走在了阿龙前面,阿龙也昂头挺胸跟了过去。

7

俗话说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

天承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

所谓的总舵既不在悬崖天顶也不在地宫幽密,而是在一个人声嘈杂的菜场。

阿龙从没来过菜场,卖菜卖肉的,杀蛇宰鸡的,在他看来,处处都透露着新鲜。

只可惜这种新鲜感并未维持多久,白衣尊使便将阿龙带进了一处宅院。

宅院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四合院,却没有普通四合院里洗衣的大婶和光屁股嬉闹的孩童。

院子里人不少,有的疾装劲服干净利落,有的长衣袍带气宇不凡,而且各色人等都有,中原、苗疆、四川、天山、西域,在阿龙看来,无一不是高手。

白衣尊使并没有隆重介绍的意思,只把他带到一间房里,淡淡道:“你先在此歇息,教主已在路上,迟些会与你们见面。”说完便转身离开。

阿龙喝了碗茶,入口香醇浓郁,竟不比宫中的差,百无聊赖,跟院中的人攀谈起来,有的率性爽朗,侃侃而聊,有的轻佻骄傲,不发一言,不过阿龙还是知道了这院里的人都是江湖中极有身份的人,不是归隐的宗师就是一派的掌门。

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把这些武林高手齐聚一堂,阿龙开始对这个地方感兴趣起来。

不过相比这个,菜场的吸引力似乎更大,而且这里似乎没什么人把守,阿龙走着走着便走了出去。

阿龙本以为菜场就够热闹了,没想到菜场西边不远处似乎还有更热闹的所在,但见人头攒动,鞭炮齐鸣,阿龙好奇心起,走了过去。

快到近前,阿龙忽然发觉是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张灯结彩的颇为热闹,阿龙却忍不住皱起眉头,张大善人给的打击实在太大,他现在一看见龙凤花烛就忍不住想起长得天怒人怨的张家姑娘。

阿龙刚要转身,忽然看到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怔怔看了一会,冥冥中仿若自有天意,那身影本在左顾右盼,竟施施然转身,与他四目相对,不是林柔又能是谁?

他还没反应过来,林柔已到了跟前,眼眶微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林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破庙没等到你,又遍寻你不着,只好一路打探你的消息,我想上次见你是在张家婚礼,你身上又没钱,也许会在婚宴上骗吃骗喝,一有迎亲嫁娶就就找你,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我聪明吧。”

“内个,讲真,你说话能让我既感动又生气也算不容易。”

林柔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他,他忽然发觉姑娘的眼睛情波流转,简直可爱得过分。

“内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到你,我就哪都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林柔脸忽然红了下,接着说:“因为你身上没钱,我得经常请你吃饭。”

“这倒不用,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靠女人饱腹。不过,你要没啥事的话就帮我做件事吧。”

“你说。”

“你知不知道天承教?”

“不知道。”

“真巧,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探清他的虚实,刚好有这个机会,我们里应外合,看看这是个什么组织。”

“好啊,我怎么配合你。”

阿龙跟林柔说了下最近的遭遇,最后说,你我一明一暗,若有什么差池,你拿我这块腰牌去最近的衙门,自会有人前来搭救。

“衙门?你是官?”

“不是,怎么,你不喜欢当官的?”

“我师父就是死在官府手里,我向来不与当官的为伍。”

“你尽管放心,我不是。”

“嗯,你这就要走吗?”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没,没什么,你一个人小心,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阿龙心里忽有些触动,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可都在他的庇荫下生活,从没哪个姑娘说要保护他。不过,看时间那教主似乎快到了,还是先办正经事要紧。

8

教主到日头西斜才到。

阿龙原以为能把这么多江湖人物招致麾下,教主纵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年纪一定也不小了,哪知竟是个比白衣尊使还要年轻的少年。

教主话不多,却字字如钢钉入喉扎的人说不出话来。

他说:“今日请诸位前来,并无他意,想借各位神功,换一换天。”

有人发问:“不知换天是何意?”

“奉天承运,换个皇帝。”

教主说的轻描淡写,众人却唏嘘一片,直呼荒唐。

教主看众人满脸质疑,甚至有几个当场就要离开,淡淡道:“想是各位并不了解我教的本事,无妨,我这里有些密卷,记载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各位不如看了再做决定。”

说罢,有白衣尊使把一封封信笺分发众人,有人有有人没有,拿到的面如死灰,没拿到的面面相觑,却再也没人离开半步。

教主粲然一笑:“各位愿共襄义举,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已请教高人,明日三更时分是个好时辰,各位开国功臣请早些歇息。”

阿龙作为皇上,一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刺杀,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刺客,令人讽刺的是,接下的第一个任务竟是杀自己。

他不知道那些人拿到的是什么密卷,但隐约觉得能让这么多人俯首称臣的,记载的东西一定隐秘至极。

所有人忽然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似的,之前言笑晏晏的那些人也都闭目不语,阿龙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教主下了命令,明日三更之前连只苍蝇都不准离开,当然,外面的苍蝇也不许飞进来,阿龙已没有机会再见到林柔。

一夜无话,东方既白。

想是教主的话太过深刻,众人只顾彻夜琢磨,忘了休息,虽没有言语交流,眼角眉梢的倦意却是怎样也隐藏不了的。

既已得知他们的用意,那么早餐的丰盛程度阿龙也就觉得可以接受了,不把这些人喂饱喂好怎么帮他换天。

早餐过后,白衣尊使给阿龙他们带上眼罩坐上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只知道下车的时候天色已暗。

一天未见阳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落脚处竟又是一处四合院,院内摆满了山珍海味,奇馐美食,教主仍白衣飘飘,遗世独立。

“诸位,在下已恭候多时了,一天舟车劳顿,浅酒薄菜,不成敬意。”

众人也不言语,坐下就吃,喝了个月碎河蓝。

午夜子时,白衣尊使给众人分发夜行衣,阿龙看着劲装打扮的自己,觉得真是什么造型都能驾驭,不过一想到马上要去刺杀自己,内心情绪又难以名状。

阿龙想到了四合院离皇宫不远,没想到的是守卫居然如同儿戏,一行人轻而易举就进了大内。

阿龙打算到了皇宫即刻表明身份,令侍卫捉拿刺客,可没想到不知是走漏了风声还是侍卫们突然变得机警了,还未入尚书房就被人发现,等他想摘下面罩的时候就只剩抵挡的份了。

刺客与侍卫打成一片,怎么说刺客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人,阿龙看着不断倒下的侍卫心乱如麻,可很快,忽然转了画风,原本处于颓势的侍卫们竟然渐占优势,那些个前辈高人则纷纷死于乱刀之下。

阿龙原本与一个侍卫对打,接着变成两个,然后又是三个,眼看侍卫如潮水般涌来,阿龙拼命想揭下面罩表明身份,却眼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恍惚中,听见一道声若洪钟的命令:“所有刺客,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阿龙看去,是十三王爷,自己的亲弟弟,想必是赶来救驾的,不枉平日对他器重有加,不过,十三王爷一到,侍卫们犹如脱缰野马般更是控制不住,阿龙连喊几声:“朕乃当朝天子,狗日的你看清楚了再砍。”可混乱中哪有人听得见。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刺向阿龙的剑又何止一把,再加上他忽然觉得使不上力,眼看避无可避,阿龙直呼“我去”,忽然间,一道暗器破空声音划过,与阿龙对敌的侍卫纷纷倒下。

“刺客不止这些,小心暗处。”侍卫们不愧平日里训练有素,一拨人再次将阿龙围住,另一拨飞上宫墙和檐顶寻觅暗器源头。

阿龙趁个空档想要拿下面罩,十三王爷却一个飞身扑了过来:“大胆刺客,居然敢闯禁宫,纳命来。”

阿龙与十三自小跟老将军学功夫,十三天资聪颖,骨骼惊奇,阿龙本就不是他对手,当了皇上之后终日处理朝政,功夫更是荒废的厉害,没过几招就被一招错骨擒拿手制住,他看着十三,十三也看着他,他知道只要一招十三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已经没机会说话了,因为十三扼住了他的喉骨,恍惚中,他看到十三似乎在笑,到底什么这么好笑?

9

很长时间以来阿龙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挣脱的,他只记得当时眼神已经渐渐模糊,听力却忽然变得灵敏了。

他听到有人大叫“抓住了、抓住了”,然后十三忽然一声痛呼,再然后自己的面罩就被十三给扯了下来。

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他看到所有人跪在地上高呼“万岁”,林柔被侍卫们紧紧抓住,十三的眼神变得错愕,一瞬间又关怀备至。

“皇兄,怎么是你,你怎么成了刺客,这可太荒诞了。”

阿龙不知该怎么回答,林柔忽然说:“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叫荒诞。”

“大胆刺客,胡言乱语,拖去斩了。”

“慢着。”阿龙忽然开口“朕想听听。”

“皇兄,刺客信口雌黄怎能当真?”

阿龙没说话,只摆手示意侍卫放开林柔。

“你那日说要我追查天承教,分开没多久就有人堵我,我技不如人被他们掳了去,本以为性命堪忧,哪知忽然来了一帮官兵把他们全杀了,拿着你给我的腰牌问我哪来的,原来混乱中腰牌掉了我都没察觉。”

“唔,朕没想到你会这么粗心,你接着说。”

“我本想立刻告诉你这天承教有鬼,可官兵们说我不交代清楚腰牌的来源绝不能走。”

“他们秉公办事,难能可贵,你告诉他们就是了。”

“哼,此生最恨官兵,就算他们救了我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再说了,衙门里一个小小的监牢还能困得住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你说。”

“你们到京城前这位王爷跟接你们的人见过面。”

“你说教主?”

“我不知道什么教主,我只知道他俩不但见面了,还聊了很久,后来我偷偷潜入王府,发现了一件更了不得的事,你要不要听。”

“你说。”

“皇兄,别听她胡说八道。”十三王爷面色铁青,脸上忽然冷汗密布。

“那我可说了啊。”林柔看着十三王爷,眼里满是戏谑“这位王爷府邸居然挂了件龙袍,回家后穿了好久,我看要不是要睡觉的话他根本舍不得脱。”

“你找死。”十三王爷忽然一招金刚掌向林柔拍去,阿龙皱了皱眉,侍卫挡在身前:“王爷,区区刺客说的话又何必动怒?”

十三王爷气的青筋鼓起,眼眶通红,林柔道:“不信的话去王府看看便是。”

“不用了,十三,朕现在不想听她说了,不如你来说说。”阿龙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十三王爷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瞬间又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她说的没错,是本王要杀你。”

“杀我?十三你吃错药了,朕何曾做过负你之事?”

“你对我很好,但对天下无益。”

“你说的话朕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因为你太容易满足,你以为这天下繁荣,太平长安就够了?”

“难道不够?”

“当然不够,以你的眼界,只看到眼前,却不知拓土封疆才是君王之道。”

“十三,你知道拓土封疆意味着什么,是战争,是杀戮,是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家园不保。”

“要成大事当然会有牺牲,苍生会明白的。”

“你就是为了这个要杀朕?”

“哼,你这个皇帝不愿挑起战争,那就换个人做皇帝,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盼到你微服出宫,本来你一出宫就打算动手,但你我兄弟众多,你死了我未必就一定能执掌大统。所以我就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

“设局让你加入天承教,给你一个当刺客的机会。”

“你说朕当雏菊帮的掌门和进天承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不全对,你被人骗光钱和落在张通天手里也是我的主意。”

“朕还以为这世间人心不古,多得是宵小之徒,如今看来,朕还真是错怪了他们。”

“我本来的计划是让你进宫行刺借侍卫之手把你杀掉,趁乱给你换上龙袍,接着我亲自带人杀光所有的刺客,再趴你身上假装听你临终遗言,就说你死前一定要让我做皇帝,反正死无对证,我又有救驾之功,这样不管哪个兄弟存疑起码我已经占了先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阿龙摇摇头:“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高人,你有多大的把握将他们一网打尽?”

“论功夫,三成,论下毒,十成,何况我还掌握了他们的秘密。”

“不就是那些信笺吗,朕猜到了那是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你会下毒。”

“哼,毒就下在你们喝的壮行酒里,无色无味,也不致命,只是一运真气就会手脚绵软无力,你没这感觉吗?”

“怪不得,朕打着打着忽觉力不从心。十三,你果然心思缜密,只可惜,百密一疏。”

“是,你说得对,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坏在这么个女人手里,我以为只要你始终在我监视之下,她就算跑掉了能掀起多大风浪,万万没想到。”

“十三,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败?”

“你只是运气好,不要得意,不过一死而已,我还未曾怕过。”

“朕没想过要杀你,反倒是想让你看看朕这个胸无大志的皇帝会被苍生如何评价。”

“你什么意思?”

“来人呐!”

“臣在。”

“摘去他的王袍冠带,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不得入京。至于这天承教嘛,全国各地搜寻天承教徒,一经发现,杀无赦。”

“臣领命。”

阿龙看着面如死灰的十三,无语凝噎,转过身去,却不见了林柔身影。

10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林柔得手了不少好东西,从后门出来的时候脸上挂满了笑意。

忽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面前站着的是一脸人畜无害的阿龙。

林柔扭头便走,阿龙赶紧拦住:“内个,我又没钱吃饭了。”

“皇上,万岁,天子,您能不能不要折煞小女子,这天下都是你的,吃不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声不吭就走了,知道我多担心你。”

“你现在怎么不说朕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向来不跟骗子为伍。”

“我哪里骗你了。”

“我平生最恨当官的,你偏偏就是。”

“我可不是官,我比官可大多了。”

“对,普天之下你最大,小女子人微言轻,就不在这招笑了。”

“慢着。”

“你什么意思,要把我投入天牢,千刀万剐是吗?”

“你想哪去了,朕不微服私访都不知道,这天下这么多刁民都想害朕。”

“什么刁民,怎么害你了?”

“先是被人害的身无分文,然后又被人害的差点失身,接着被人害的去当什么掌门,后来更惨,被人害的当了刺客。”

“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是你那个不成器的王爷弟弟一手策划的。”

“是啊,就算他们都是被人指使,可还有一个人把朕害的老惨了。”

“谁啊,你是真龙天子,谁敢害你?”

“你。”

“我?我害你,我救你还差不多,你没吃的时候我给你馒头,你被人骗婚的时候我救你出火海,你差点没被当成刺客杀了的时候还是我使暗器救的你,没想到你这么恩将仇报,你说,我害你什么了?”

“你害的朕喜欢上你了,你害的朕为你着迷,你害的朕想你想的可苦了。”

林柔脸上忽然绯红一片,像极了呈祥的花烛,龙凤缠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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