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没有湖,正如比萨斜塔里不卖比萨。
可以肯定的是,在中国,一半以上的高中生都会在没日没夜啃高考模拟题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一句:我靠,这拿仿真题当饭吃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半以上的大学生则会在通宵打完LOL唱完K或者连夜抄完论文后拍着大腿长叹一声:大学过的怎么还不比高中充实!
但大家或许忽略了,在社会上还残存着这样一群更加苦逼的人,他们虽然已经熬完了相当于折寿三年的高中,但却没能修成正果,羽化成“闲”。他们,就是在高中和大学的夹缝中挤破脑袋的复读生——比如我。
抱怨半天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陆羽嘉,湖城一中的一四届毕业生。不,确切的说,也将是一五届毕业生。
正如你所料,在我的同窗好友都踏上去往天南海北的火车的时候,我骑上了驼了我三年的宝贝坐骑回到了湖城一中。
你定会问我,既然是学习紧张的高四,你哪里来的心情来记录琐碎的生活?我只能这样回答:有这一年与众不同的经历很不容易,所以我只想,在我忘记之前,记下那些快乐,记下那些泪水,记下那些可爱的人们,记下我们的一切,包括那一去不返的青春时节。脚印,证明我们曾经一同走过。
不矫情了,此刻我正在赶往学校的路上。
熟悉的马路和人行道,熟悉的槐树和招牌,熟悉的起点和终点,我就像坐上时光机一样,倒流的幻觉恍如一梦。但九月的风暖洋洋的吹过我的脸颊和发梢,午后明丽的阳光刺的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的脚踏车哐啷哐啷的响,这一切都在向大脑神经中枢传达同一个信号——这不是梦。
湖城一中每次假期刚开学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懒散样子,当然,我指的仅仅是植物和建筑,比如说长亭外那几株恣意摇曳的法国梧桐,长满爬山虎的红砖老教室,露天走廊上忽闪忽闪的声控灯和垃圾桶外“投篮失败”的汽水瓶,全都是可怜巴巴没睡醒的样子。
但学生们可就大不一样了。我摘掉太阳镜跨进三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里简直像万圣节的狂欢一样,每个人都欢天喜地,眉开眼笑,谈论着假期如何爽歪歪以及堆积如山的暑假作业如何坑爹。若不是抬眼就看到了端坐在讲台上的老师,按照学生的惯性思维,出现这样的盛况只有一种可能:老师不在。于是我在一瞬间得到了这样一个邪恶的结论:这老师好欺负。
听爸说这个班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很儒雅,带着镜片不薄的眼镜,衣服很朴素,很有书生气。我凑到讲台旁看了看他,和老爸描述的如出一辙:被风吹乱的头发,领口没有系上扣子的白格子衬衫,他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在讲桌上的《2014年高考数学标准答案》,就是我们估分时用的那一本。绝对没错,这百分百是即将教育我一年的班主任,教室里吵得可以掀房顶却淡然置之不理的班主任。
他扶了一下眼镜,抬眼间看到我,只是静静地说了句“来了啊。”便又扎下头去看题,好像我本就是这里的一员。
“老师我坐哪?”
他抬头,一边推眼镜一边望向教室:“你看着坐吧,看看哪有空座位。”
我愣愣地点点头,没想到和新班主任第一次见面的对话如此苍白。我可怜巴巴地望向教室里一堆陌生的面孔。
她就坐在第二排离我很近的地方,这使我得以很清楚的看到她的模样。她留着齐齐的刘海儿,扎着高高的马尾,说实话,扎那么高也是个技术活。她的鼻梁很高,皮肤很白,眉毛很浓,小嘴巴用唇彩涂成了亮亮的橘红色。重点是眼睛,大的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还珠格格。她很精致,每一个细节都长得天衣无缝,让人赏心悦目。她微笑着朝我招手,然后我看到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我笑着朝她点点头走过去,她很自然地抽出纸巾帮我擦她旁边书桌上的土。
美丽文静又温柔体贴,真是二十一世纪的稀有物种。如果我是个男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用一见钟情来一针见血的描述这种种,但我只能罗里吧嗦整一大堆形容词以示我的性取向没有问题。
又得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同桌。我暗自窃喜。但她让我再也无法相信第一印象,因为还没等喜悦从心里漫到脸上,我就被她拽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凳子没擦!我差点就喊出来了,我的白裤子遇到她真是受苦了。
“我不能白帮你擦桌子吧,快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马上就要交作业了,我们一大帮人都等你解救呢!”她急匆匆把一张数学卷扔到我的桌子上,我瞥了一眼她画着大大问号的选择题,把卷子扔回给她:“不用看,选C。”
她惊讶的难以置信地尖叫道:“你确定?!”
我斜了她一眼,怨艾,这道题,去年我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她麻利地拿起笔在卷子上画了一个C,然后侧过身敲了敲后桌的桌子。“选C,”她眉毛高高扬起,得意并淡定地对他说,好像这道题是她花了一整张演算纸算出来似的。
把答案告诉四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之后,她突然转过头笑着对我说:“对不起啊,刚才只帮你擦了桌子,还没擦椅子就拽你坐下了,我再帮你擦擦吧。”她的笑容像个小狐狸精似的,让人连瞪一眼都舍不得,于是我只能自认倒霉的应一声:“不用了,已经被裤子擦干净了。”
我几乎是在一闪念想起她的后桌,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猛的回过头,正好迎上他正在四处张望的那张脸。我的感觉没有出卖我,果然好像,不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这张脸,在倾盆大雨里远远地回过头,对我说“这首歌我录下来了哦,还真是五音不全呢。我,不回来了,但,你的声音,我永远带走。”
“喂!”同桌使出吃奶的劲猛拍我胳膊,坏笑道:“看帅哥看得眼都直了!”我缓过神来,有点尴尬地朝她仓促一笑:“没什么,只是看着眼熟有点吃惊。”
对啊,哥哥,他怎么可能是你。你都已经告诉我,你不会再回来了。他不是你,只是忍不住让我出现幻觉了而已。
“眼熟……看见帅哥就眼熟……我看见李敏镐还眼熟呢。”同桌嘟起嘴,可爱的就像一个洋娃娃,我是说,单看外表。
“我再问你道题,你告诉我选什么我就不把你犯花痴的事抖出去。”她说着就洋洋得意顺理成章地拿出了生物暑假作业。我瞠目结舌,“选——B”外表柔情似水内心铁骨铮铮的一条女汉子竟然拜倒给你这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这简直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你简直就是本答案啊!”她惊呼。
“李晓迪,问答案是件很光明正大的事吗,你还喊出来。”金口玉言的班主任终于发话了。同桌立刻羞愧地低下头把嘴一捂:“我声音有那么大吗?他怎么听见了!”
原来这位美若天仙的小泼妇叫李晓迪。
“李晓迪,你后边那个人叫什么?”我撩起头发轻轻问她。“你挺自来熟,”她笑着朝后瞥了一眼:“他呀,我们班班草,高二的时候转来的,超帅啊有没有!”
我无奈地把头往桌子上一磕:“大小姐我是在问你他叫什么。”
她拍了下脑门憨憨一笑:“那天。”“也姓那?!”我惊讶地差点跳起来。她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什么叫‘也’?”我尴尬的一时语塞,只是暗暗对那个长得像那天的人说:这世界太小,太巧了。
我记忆里的人叫那云天。我与他初识,是高一的期中考试后。那时他是我们班的班草,虽然与身为校草的我的男闺蜜辰星还差那么一截,但若论起学霸之中的男神,恐怕我的师父也望尘莫及。虽身为同班,但从高一入学到第一次期中考试的颁奖典礼,我与他从未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一天,草长莺飞,花团锦簇,而我却因为升入高中后第一次考试就考砸而哭得一塌糊涂。他面带着笑意走过来,脸凑得很近,我听得到他均匀的呼吸,他递纸巾给我,然后温柔的说:“只是期中考试而已,没有考好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话语极轻,若是现在的我听了一定会心醉,但可惜那时我只觉得他的话语里是深深的讽刺。我哭得更凶,他愣愣地杵在原地,良久,他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随后就传来他的歌声。
我不会怪你 对我的伪装 天使在人间是该藏好翅膀 人们愚蠢鲁莽 而你纤细善良 怎能让你为了我被碰伤没有谁能把你抢离我身旁 你是我的专属天使 唯我能独占 没有谁能取代你在我心上 拥有一个专属天使 我哪里还需要别的愿望……
这就是我与他的初识。他用一首歌哄哭泣的我。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是转校生吗?从哪里转来的?为什么要转来我们班?你原来成绩好吗?”李晓迪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速一口气问完所有的问题,然后眼巴巴望着我,好像希望我以同样的语速回答完她所有问题。不过比起这些问题,我倒宁愿回答选择题选什么。
“我叫——”
班主任突然拿板擦狠狠敲击黑板,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我,教室里一时风平浪静。
“下课铃声太小了,教室这么热闹我怕你们听不见,提醒你们一下。”他站起身扶了扶眼镜:“班里来了位新同学。别的不多说,只说一句,多问问人家解题思路,别只问最后答案。”
奇葩班主任。李晓迪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刚才那句话显然是冲着她说的。她说大家都很喜欢这朵奇葩,他叫李发,大家都叫他发哥。被奇葩发哥这么一说,下课围追堵截问姓名和来由是在劫难逃。
于是他们也终于知道了,我不是什么转校生,只不过是曾存在于他们隔壁教室的学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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