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重天向来寂静,一众神仙日子过得难免乏善可陈了些,随着凤九醒来的消息飘荡到三十六天各处,闲得蛋疼的大小神仙们,纷纷备上薄礼,浩浩荡荡的往太晨宫赶去,要是往日他们绝不敢闯东华帝君的寝宫,此间有个正当理由,岂能不好好利用利用,大小神仙们怀揣对太晨宫内里景致的憧憬,紧赶慢赶的终于来到了一十三天中宏伟辉煌的太晨宫跟前,太晨宫四周仙气浩蒙,一派轩昂壮丽。
素以天界会移动的八卦全书著称的司命星君一马当先,承了个唱报人的活儿,只见他双手和袖一兑,持重开口:“得闻帝后转醒,臣等实难掩激动欣喜之情,帝君福泽深厚,乃我天界之福,是以此番特来拜谒帝君帝后,不为别的,只求能沾一沾福气,求一个心安。”
半晌不见太晨宫内有甚反应,司命私以为此番承情过于贫乏,未免诚意不够,于是清了清嗓子,正欲上前一步,竭力再报,岂料这一步还没落地,忽闻噌的一声,银光乍起,自太晨宫中迸发而出,携着万钧之势,堪堪耀瞎了众人的眼,待众人看清时,皆被惊得后退了数丈远,禁不住狠狠吸了好几口凉气,司命更是汗如雨下,一脸愣怔,罡风不仅吹乱了他的头发,连同他的仙元也一并拂过不曾放过。
此刻苍何剑通体散发着银光立于司命面前,他那悬空的脚是落还是不落呢?众仙不由好整以暇的观望起来,偶有絮语涛涛,
“你说他敢不敢落?”
“啧啧啧,不好说啊!”
“便以九转金丹为彩,仙友们不妨一赌?”
“如此甚好……”
“我赌他不敢!”
“我看行……”
司命泪盈于睫,你们这些仙渣!心中一番计较,倘能活着回去,以后必定好好做仙,绝不与身后的败类为伍!
“苍何素来不喜聒噪,小白她很好,众仙僚请回罢。”东华颇具威仪的声音传来,司命如蒙大赦,打着单腿往后猛跳了数丈远,大抵是一时散了劲力,不免瘫软到众人怀中,不知哪个灵台尚且清明的仙伯,临危不乱的道:“帝后安好,我等便放心了,这就不叨扰帝君帝后休息了,臣等告退。”
话闭,一干人等架着四肢无力的司命,一溜烟作鸟兽散,太晨宫又恢复了往日的肃清,苍何拔地而起,幻作一道银光归于太晨宫内。
东华寝殿内,白浅单手支颐,状似看着面前大块朵颐的凤九,实则是在神游太虚,方才见识了某人只为打发一帮诚心探视的柔弱神仙,便祭出神兵苍何的雷霆手段后,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定位,遥想当年自己带着凤九闯荡混迹时,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武,她一直以为碧落黄泉,四海六合内自己若认乱来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现在她觉着乱来第一的桂冠带在东华帝君他老人家头上更为合宜,诚如是她便认了第二也不算委屈。
忽然想起师她父墨渊上神对东华帝君的一句评价,当时年幼未曾当真,如今想来师傅真是洞察秋毫,一语中的,墨渊说:“凡普天下,唯东华难搞,需敬而远之方是明智之举。”
白浅虽不知凤九那丫头修了什么奇缘方能嫁给东华帝君为妻,窥测天命这种伤神且不讨好的事情,她委实没有什么兴趣。但她私以为凤九嫁于东华,幸也不幸,幸的是凤九从此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四海八荒,三十六重天之间,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张牙舞爪!这些都是自己从小立下的宏远啊,如今也只能成为永恒的臆想,噫吁嚱,此乃生平一大憾事也!
自己的夫君是九重天的太子,碍着这个身份,自己不得不收敛青丘国民风旷达之本性,时刻需摆出一副端庄典雅,雍容华贵的姿态,随时做好母仪六界的准备,成亲这几百年,实在有些憋闷,想到此处她微有些艳羡自家侄女。
可转念再一想,凤九也是不幸的,夫妻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要是抄起家伙事儿来,先不论凤九的修为武艺如何,这打架有时候得靠气势,而气势的来源靠的是一件像样的兵器,然放眼六界兵器谱上又数得出几样兵器能与苍何剑抗衡?光凭这一点,无需动手,凤九败局已定,这对从小号称打遍青丘无敌手,此生只求一场败的白凤九来说,无疑是毁灭性打击,她将长期颓废在不战而败的阴影中无法自拔,从此失去婚后主导权以及话语权,不可谓不悲,而自己若是同夜华打起来,不说能完胜,拔剑的机会还是有的。
经过此番分条缕析的思量,她觉得没必要艳羡凤九,且强大如斯的东华帝君乃是自己的侄女婿,想想也是挺舒坦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种树这种费力活儿就交给小辈儿凤九去完成罢。
白浅想舒坦了,心情也跟着很舒坦,一番拿捏后对着一旁的侄女婿东华扯出个和暖且蔼色的笑,道:“帝君对凤九这丫头真是上心,替她打发人这种粗活儿都亲力亲为,白家长辈们倘亲眼见着,定会很欣慰,凤九没嫁错人。”白家长辈这一说,怎么着也能算上自己一点边儿,帝君何等才智,定会明白自己用心良苦,白浅觉着她的这番提点提得很高明且不失长辈的含蓄。
彼时东华正往凤九碗里夹挑完刺儿的豆豉蒸鱼,闻听后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嗯,粗活儿总是要亲为的。”
白浅:“何解?”
东华:“传宗接代这种粗活儿,难道夜华会假他人之手?”
“……”白浅一口气没上得来。
噗……凤九将满嘴的西湖醋鱼喷了一桌。
“娘亲,娘亲,你看我和滚滚哥哥抓了好多漂亮蝴蝶!”糯米团子举着白胖似藕节的手臂摇晃着满网兜儿的蝴蝶兴奋嚷道。
气氛很尴尬,团子出现得很是时候,白浅干笑两声,将团子拉至跟前儿,一边取出帕子为他揩汗,一边正经道:“滚滚是你凤九姐姐的儿子,是你的外甥,不是你哥哥,休要乱叫,乱了天家礼法,当心你父君收拾你。”
近几年团子大有长进,思考问题会比以前深入一些,是以他此刻内心很凌乱,照娘亲这般说来,东华爷爷应该是东华姐夫,父君应该是东华姐夫的姑父,可父君说过他小时候要称东华一声爷爷。自己称东华一声姐夫,自己的父君打小就称东华一声爷爷,那父君到底还是不是父君?团子低头扳着手指,哥哥?外甥?姐夫?姑父?爷爷?父君?傻傻分不清……
说话间白滚滚已走到东华身边站定,一脸茫然的看着满桌狼藉,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凤九抢了先,“姑姑说的极是,天家礼法不可乱,青丘丢不起这个脸,要是传到爷爷耳中,可不得了,”凤九指了指一脸肉紧的团子,“滚滚,叫舅舅。”
“舅舅。”白滚滚喊得很干脆,“娘亲,这桌子上为何如此腌臜?浪费可耻!”
闻言,凤九和白浅皆抖了抖,东华嘴角微扬,眼底闪过一抹趣味,对着白滚滚正声道:“这得从何为粗活儿讲起……”
“团、团子!滚滚都叫你舅舅了,你身为长辈难道不应该有所回应么?”白浅突然义正言辞,严肃且严谨的对着自家儿子喊到,东华被她这一搅合话也就没有说全。
可怜的糯米团子正身陷在复杂的天家亲族称呼中饱受摧残,幸而被他亲娘平地一声吼,给拽了出来,堪堪保住了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一双秋水大眼,此时眼风略有些涣散,涣散中又夹了些许不舍,幽幽看向白滚滚,虽然他完全符合自己对哥哥的定义,可被父君收拾什么的委实太可怕,权衡利弊,几番挣扎,几多纠结后,团子挪了挪小粗腿儿,站得板正,只说了一个字:“乖。”但他的心声紧跟了两个字:哥哥。
话说团子为何搞出此乌龙,却是另有隐情,白滚滚虽只有一百九十七岁,在神族中委实幼齿了些,但他举止稳重,行事果断,在他这个年纪确属罕有,因此在天界中已小有盛名。
譬如他与团子在花园扑蝴蝶时,只见团子撒开了在满院子聒噪的跑来跑去,本是玩物丧志的年纪,白滚滚却只是静立一旁观看,细微知著,他的稳重可见一斑,再譬如,当他看见团子跑得快背气了都还没扑到一只蝴蝶时,他便从容的将团子手中的网兜儿拿过来,瞧准时机扬臂一挥,轻轻松松便将蝴蝶悉数拿下,由此可见他行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颇有风度。
白滚滚的这些优点都被近几年想问题比较深入的团子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再加上他外形纤浓合度,匀称颀长,如此一来白滚滚从里到外都太符合团子在心里勾勒的兄长形象了,团子心中的兄长就如他一般,沉稳内敛,伟岸高大,能人所不能,于是团子便将白滚滚认作了兄长,对他崇拜有加。
团子还小,虽比起前几年进步不少,可想问题难免片面,看得不够透彻,白滚滚的真实想法委实与团子所悟出入大了点儿,当是时,白滚滚在扑蝴蝶这件事情上,在心里也是有一番计较的,他是这么想的:先让团子去追赶蝴蝶,以此来消耗蝴蝶的体力,也可以借此支开不停问东问西的团子,自己也好清静片刻,待蝴蝶累了,团子也该没声儿了,那时他再出手,既能扑到蝴蝶,又能彻底摆脱团子的唧唧歪歪,如此一举两得,以逸待劳的事情,白滚滚很乐意尝试。
真相往往是残酷且恶俗的,团子将兄长梦寄托在白滚滚身上,注定是会幻灭的,还不如寄托在他父君身上,虽然不可能有兄长,但弟妹什么的还是可以有的。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团子再想深入一些,迟早会了悟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