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是我害了你
有人说男人是受荷尔蒙支配的动物,石映山为之提供了一个佐证。尽管他知道杜烟柔一而再地利用他,尽管他对这个女人由爱到恨到讨厌,尽管他很在乎自己的地位和名誉,尽管他也想到了妻子和孩子,他还是不能抗拒下半身的欲求而半推半就地屈从这个女人一而再地诱惑。每次巫山云雨之后,他都在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堕落。有一天夜里他被一个梦惊醒,他清晰地记得在梦里另一个自己在说:石映山,你迟早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不久之后,这个梦就应验了。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钟,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他一激灵爬起来,心脏咚咚咚咚一个劲地狂跳。不管什么人,半夜三更电话响,总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尤其是有一个单位要他负责的负责人。石映山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发抖:“喂?”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不祥的声音:“石院长不好了产妇大出血,你你快快快来吧!”石映山屏着气听完,好一会才确认这是姜伟博姜大夫的声音,他想了想,白天没有产妇住院啊,哦,也许是急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到要生了也不到医院来。电话中来不及多问,只吩咐一句赶紧“止血马上输血”,就挂断电话匆匆赶往医院。
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产妇死亡了。“怎么回事?”石映山厉声问。
主刀医生姜伟博汇报:“这名孕妇是晚上八点多来的,头盆不称,所以,所以决定实施剖、剖宫产手术。后来,后来就大出血了,我们赶紧止血,止血,但是止、止不住,决定切除子宫,但是,但是家属不同意,不,签字,后来,后来,……”显然,孕妇死亡的事实给了姜伟博沉重打击,平日口齿伶俐的他,竟然结巴起来。
石映山突然想起,今天的手术怎么没通知他?因为在这个偏僻的乡级医院,能做这类手术的只有他和姜伟博,而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不成文的协议,不管谁的手术,对方都要在场,一来可及时有效地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二来他们可以共同切磋互相学习。面对石映山的质问,姜伟博躲躲闪闪,似乎不知如何回答。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在石映山听来,不啻一个响雷,是杜烟柔。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都戴着口罩,此时石映山才知道杜烟柔也在其中。她来进修,观摩手术或作助手也是学习,没什么不正常。
死在手术台上的孕妇叫玉娇,今年二十四岁,这是她的第一胎。虽然胎儿较大,但不是绝对不能顺产,家人不同意她做剖宫产手术,是玉娇自己坚决要剖宫产。玉娇的一个好姐妹的姐姐因难产而死,她在玉娇面前不止一次地说,将来她生孩子一定要剖腹产,玉娇又听说,顺产把什么都撑松了,会影响以后的夫妻感情。玉娇执意要剖腹产,家人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谁也不曾料到,她竟一剖毙命,都没能看她的孩子一眼。
石映山紧急召集所有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简短的讲了一番话后,就带领他们到玉娇的遗体前,在家属们的哭喊叫骂声中肃立默哀三鞠躬,鞠躬完毕,刚才还哭喊着“还我闺女”“还我媳妇”的玉娇父母和公婆,全都不作声了。然后他们被石院长恭恭敬敬地请进院长办公室。玉娇的父母、公婆、丈夫在沙发上坐下后,石映山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代表医院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不过,”石映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医生不是救世主,医学不是万能的,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能在医院治好,也不是所有生孩子的女人都能母子平安。”接着他像讲故事似向他们介绍了一些发生在外地的产妇死亡案例,然后说:“咱们的老辈人也不是经常告诫咱们:男人女人都要修德嘛,男人要修车前马后,女人要产前产后。为什么呀,那就是因为车能轧死人,马能踢死人,女人生孩子也能死人啊,那是在过鬼门关啊!”
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听石映山又说:“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多为玉娇想想,她已经够不幸了,这样闹她有多难受啊,让她好好走吧。”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商谈,凭借自己多年努力修下的威望和口碑,石映山又承诺在免除所有医疗费的基础上给予一定经济帮助。看家属们情绪缓和下来,石映山婉言指出产妇之所以会死在手术台上,是家属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而延误了抢救时间,真的不是医生的责任。然后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做子宫切除手术,玉娇的婆婆说,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儿媳失去生育能力,第一胎是个女孩,他们还想再生个男孩延续香火呢。
“我们也不知道不切除子宫人会死啊。”玉娇的丈夫说。
石映山问:“他们当时没说如果不切子宫玉娇有可能没命吗?”
“说了,我们还以为他们吓唬人呢。”
送走了玉娇的家属,石映山才得以详细了解事故发生的始末缘由。然而真相令他震惊:杜烟柔竟是这台手术的主刀医生!石映山紧紧地攥着拳头,他想给姜伟博一拳,但此时姜伟博却不知去向,他把拳头狠狠地砸向了自己。
令石映山不解的是,以姜伟博的素养,他绝不会拿患者的生命开玩笑,他怎么能让杜烟柔主刀?杜烟柔是什么水平他是知道的。可是自从出了事,一直不见姜伟博的身影,石映山只好去问杜烟柔。
杜烟柔的自信与高傲似乎收敛了许多,但她仍有充足的理由驳斥石映山:“谁没有第一次,你不让我拿手术刀,我只有求姜大夫喽,不然我永远拿不了手术刀。”说着她还动了气:“我明明是冲着你才到这个鬼地方进修的,可你对我怎么样?如果你能像在学校那样教我,我何至于出这么大的事故!我告诉你,这次事故,最大的责任人是你!”
石映山本还想说“你还应该在基本功上多下下功夫”,但他没有说,这个女人从来不会作自我批评,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错误永远是别人的。再和她谈也没什么意义,石映山去找姜伟博。姜伟博的妻说伟博去钓鱼了。“他还有闲心钓鱼?”石映山气呼呼地来到七星河边,只见姜伟博的渔具根本没有拿出来,他直挺挺地躺在一堆河卵石上,望着天上的云发呆。石映山来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动,似乎没有听到皮鞋踏在碎石上的清脆的响声。石映山也没有招呼他,在他身边坐下,向河里一个一个地扔着石子。
半晌,姜伟博说话了:“我想辞职。”声音很平静,但石映山却仿佛感觉到了隐藏在这四个字背后的痛苦挣扎。在七星乡医院,如果说石映山有一个知己的话,那就是姜伟博。俗话说人以类聚,石映山觉得姜伟博和自己是一类人,两人有许多共同点,话能说到一处,事能想到一处。石映山安慰道:“你没必要辞职,玉娇家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做通了他们的工作,对上面说是医疗意外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可是我的良心过不去!”姜伟博忽地坐起来,身下的石子发出咔啦啦的响声。“是我害死了玉娇,小杜她死皮赖脸缠着我让她主刀,我没想到她那么差,拿手术刀像拿切菜刀似的,我几乎是手把手了,她还是……”
石映山的心一沉,莫非杜烟柔也色诱姜伟博了?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这个女人只有这方面功夫过硬,而且没有贞操意识,没有羞耻心,为达目的,她可以和任何人上床。石映山真是五内俱焚啊!姜伟博虽然一向作风正派,他也是男人啊,男人的弱点他也有啊,哪个男人能抵御杜烟柔的引诱啊!他一下抓住姜伟博的手,声泪俱下:“兄弟,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把这条毒蛇推给你!”
姜伟博也流泪了:“哥哥,你别这么说,不怪你。”
石映山说:“兄弟,别辞职了,咱们俩在一起干得多好,我想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姜伟博说:“我没法面对玉娇的父母,没法面对那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没脸再见到七星乡的乡亲父老,我去意已决。”
石映山说:“那你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办个停薪留职吧。以后想回来还能回来。”
姜伟博坚决地说:“我不会再踏进七星乡半步了。”
石映山问:“你有去处了?”
姜伟博点点头:“我一个同学在南方一家私立医院工作,我已经和他联系过了,有希望。”
听到这里,石映山的心才稍稍安慰些,说:“如果在那边不如意就告诉我,这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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