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往事如烟,既然如烟,那往事便早晚都会消散。但是,当你尝试去回忆某段往事,结果却连一丝丝的片段都难以抓住时,心就还是会被一股难受的感觉攫住。我不知道那种感觉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反正不是好心情,心情不好,反之,那自然就是难受了。
那种感觉就跟丢了某种珍爱的东西一样,明明知道贼偷完后早就走远了,但你还是存着希望地要在附近搜寻,走上几圈,才肯罢手。最后在不得己接受确实已经丢失的事实之后,难受就开始了,因为你知道你已经无能为力了,那种不给任何机会争取的无能为力。
这个事实,你除了不情不愿的接受之外,再无能为力了。
对于记不起的那些往事,我便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在往后许多次的回忆中,我总说初中那几年是我年少吋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可是如今想起,却也只是一些斑驳的片段,既然那段时光己经斑驳,它又是如何在我心中留下“难忘”这个结论的呢?
也许是初中毕业后的“哭”吧。
那一年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日子,普天同庆,我残破的小屋里那台唯一能接收到外面信息的收音机一直在播放着这个信息。那是一台卸掉了外壳,只剩下内胆的收音机,因为那里面有一条电线老是断掉,我反反复复的接上几次之后,嫌老是拆拆卸卸的太麻烦,就干脆把外壳丢掉了。我至今还记得那台收音机,记得我知道香港回归的日子是从那台收音机里播出来的,但事实上,我确实完全不记得那天收音机里播的到底是什么内容、播音员说了什么话?放的什么歌曲?有没有放国歌?我真的完完全全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我初中毕业了,那一年也是我走上社会的日子,那一年,我因为父亲没钱让我继续上学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
之后我是怎么拉开门栓?打开那两扇被岁月风干后,因为收缩而布满缝隙、显得特别单薄的木门,从尘土飞扬的小屋中走出来的,之后又是怎样开始我的第一份工作的,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只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人生中的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了。我从那间小屋走出来,我的青春从此出走,一去不回。
然而那些年,我又恍惚记得,我似乎一直都是在笑……
现在想起来,真的不知道当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开怀大笑,因为一句俏皮话?一个好笑的动作?一次成功的整蛊……
反正就是什么都好笑什么都想笑,或者仅仅就是因为喜欢笑吧,或者青春就是这样,天生的、自带明媚。
我常常会想起我的那些儿时的伙伴,她们在年少时光给了我许多的陪伴和慰籍,给了我许多在家庭中感受不到的温暖。
那时候的九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我的家乡更是当时最初的四大经济特区之一,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许多家庭忽然之间就富了起来,他们纷纷搬离原来的茅草土墙老屋。住进刷得白白的砖墙瓦顶、铺着光埕滑亮的地板砖的独门独院的四合院里,更甚的已经盖了两层的小洋楼了。而我家除了把原来茅草的屋顶掀掉重新盖上瓦片之外,其它的没有任何的改变——没有粉刷的墙,风乍起便纷纷扬扬,泥沙地板,不随地乱丢垃圾的话,几乎不用扫,反正都是沙。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哥哥不知道因为做错什么事被母亲责骂,还被赶出了家门,两个人诚惶诚恐的在家门口的小路上徘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母亲在屋里喊:“明明,妹妹,去河边找些泥来补家里的地板。”
两个人如临大赦般,呼嗤呼嗤的跑到河边,各自抱起了一块硬泥,便急急忙忙地就往家赶,生怕赶晚了母亲就又不让进门似的。
回到家,战战兢兢的把泥填在家里凹下的地板上,找个木棍把泥打碎,再浇上适量的水,抹平,等待水自然晾干,地板就算补好了。
这是我关于童年记忆里极少被记住的事情之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恐惧吗?但回忆的时候明明感受不到半分的恐惧呀!大概是如余华在《在细雨中的呼喊》中所说:“回想中的往事已被抽去了当初的情绪,只剩下了外壳。”
我记不清当初的情绪,但当初的情绪却让我对当初的事情刻骨铭心。
现在想来,母亲未尝不是一个智慧的女人。她的孩子犯了错她情急之下把他们赶出了家门,后来后悔了,想把孩子喊回家,但又碍于母亲的威严,抹不开面子,既然直接开不了口,那就找个活让他们去干,言外之意,干好了就能回家,恩威并施,孩子千恩万谢,皆大欢喜,真真是完美至极啊。
后来记不清什么时候起,母亲就开始生病了。再后来我上初中时,哥哥已经初中毕业出外打工住到厂里,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家。而当时父亲在镇上给一家小厂当会计,不知什么时候起也住到了厂里,大概是一周或者是几天或者是有事,或者是发工资了才回到家里。家里便常常只剩下我和身体越发虚弱、逐渐难以自理的母亲了。
那时,我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小屋,大约六平方米左右吧,反正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后就只剩下很小的一点空间了。
当时的我对于父兄的外出,认为那是工作的需要,是他们对工作认真负责的表现,只想着等我长大了就也能像他们一样离开这个家出外谋生了。但是后来在我长大成人后再想起,却觉得那是一种逃避的做法。哥哥就不说他了,年轻人出外工作那是最正常不过了。而父亲就不一样了,贫穷本不是他的错,他也没有偷懒摆烂,依然有在认真的工作,但在无力建没新房的情况下,他一个人逃离了那个破旧的家,却留下了无处可逃的幼小的我和生病的母亲,那是做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他,没有担当的表现,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家其实不远,骑个自行车十分钟就能打个来回。那时曾经有埋怨过,但那已经是在事隔多年以后了,埋怨的语调讲出来显然也有些云淡风轻了。
再到后来,当我逐渐步入中年行列,常常被困在现实的种种困局中、拼命努力了也始终难以有所改变时,我对父亲的那丝丝埋怨也瞬间彻底消散了。
是啊,每个人的起点不同、每个人的能力不同,我们看到某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为前进使用任何的功,但在他认知的世界里、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或许已经拼尽全力了才能保持住那个状态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吧!当年的父亲或许他也已经拼尽全力了。
有时候我也会庆幸,还好我没有在那个时候对父亲产生怨怼的情绪,至少在当时的年纪,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还能让我依然对人间保有一份简单的温情。
父兄在外,母亲生病,无人管束的我就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渡过了我的青春时期——自由、欢乐、恣意又迷茫的青春期。
有时我会忍不住感概,不知现在的孩子到底是幸福呢还是可怜呢!他们表面看上去丰衣足食要啥有啥,但他们却都被父母圈在了一个限制的空间里——出门不自由、交友不自由、爱好不自由……不像那时的我们——天苍苍,野茫茫,脚力所能及的地方——捉鱼、捕鸟、踩沙滩,可以无限制的疯玩……
那时的孩子学习好坏似乎都是天生的,那时又能有几个孩子是有在真正的学习的呀!
升初中了,我们的学习阵地也从村里转移到了镇里,认识了一些新的同学,新的玩伴,我至今仍保有联系的几个好友中便多数是我那时的初中同学。
然而和同学们相处的俱体细节,俱体事件,如今想起,头脑也是几近空白的,只记得初一的时候,一位同学生病了,十几天没来上学,我们临桌的几个人就结伴去看望她,到了她家后,看到她虚弱的样子我竟忍不住当场就哭得淅哩哗啦,后来我们这几个人就越来越亲蜜,不用上学时就约着骑着自行车到处压马路,或是到某个同学家吃饭过夜彻夜长谈……
如今我们这些人虽然一直联系着,闲睱时也会约着喝个茶聊下家常,回忆回忆那些若隐若现的过往……但却已经永远不复当年那样纯粹烂漫的年少时光了。
在时间的长河中游走,有时候常常恍惚,明明只是眨眼之间怎么竟就又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只不过是白驹过隙间。而那些回忆中的过往,却又感觉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恍若隔世,不知那些是梦是幻,是真是假。
往事如烟,如烟往事,终究要散,终是要还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