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人，在十几年后，发来信息：
当年你离开我，已经完全想通。我让你看不到希望，没有未来。
那一刻，岛上的风过草地。
两鬓乱发。
雏菊在脚边微微颤动。
从何说起。
眼前的人，在一夜明黄的灯光里，
在两眶泪光后面，
说：
不要飘走。
无论如何，不要飘走。
我们都在这里。
从长计议好不好。
拜托。我们从长计议。
可是，
体重，体轻，
已不受我控制。
形影相吊的灵魂的体轻，
已经不受我控制。
你懂不懂。
史铁生，在一本书里，写过这样一段话：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 孤独是心灵问题，是心灵间的隔膜与歧视甚或心灵间的战争与戕害所致。那么摆脱孤独的途径......必须是心灵间戕害的停止、战争的结束、屏障的拆除，是心灵间和平的到来。心灵间的呼唤与呼应、投奔与收留、袒露与理解，那便是心灵解放的号音，是和平的盛典是爱的狂欢。那才是孤独的摆脱，是心灵享有自由的时刻。
......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知道了善恶之日开始......每个人便都不得不遮掩其肉体和灵魂的羞处，于是走进隔膜与防范，走进了孤独。但从那时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个渴望：走出孤独，回归乐园。
那乐园就是，爱情。
心灵间的和平。心灵和平。
呼唤与呼应。
投奔与收留。
袒露与理解。
戕害停止，战争结束，屏障拆除。
挣脱孤苦。
爱情。
我从此，觉得与史铁生，隔着生死与时间，遥遥相望入眼。
欣喜。宽慰。无憾。
在白纸黑字上。
我努力回想，那一年，我们怎么走到了各自眼前。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我们还是孩子。
我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慢慢地被动地迎接改变。
我慢慢地发现自己。张扬又自闭。
你在人群里，叽里呱啦地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你不愿意被强势张扬的外表吓到。
你没有放弃走近。
或者是年少轻狂，裹挟着半开玩笑的征服欲。
所谓优秀外表下的孤僻，灵魂时刻受着自我猜忌和戕害。
你未必理解那种纤细和易碎，但是你伸出了一只手。
我有什么理由不抓紧。
那天你去打游戏。同龄的男生，多热爱类似消遣。
你忘了约好要一起吃晚饭。
或者没约，只是多年，一起吃饭是我们的日常。
过了饭点，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我还记得胃疼发作时的钝痛。一阵一阵。
我还记得房间里的那张硬硬的板凳。
一阵一阵。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清清楚楚地裂了。
直到很晚，再见面
你说，这么大一个人了，不会自己去吃饭吗。
不，过去的人，
离开，不是因为后来，所谓的希望和未来。
离开，也不是因为我后来以为的，三观不对。
离开，是因为那一天，
我看见了灵魂从赤诚相见到生生剥离。
是因为那一天，你让我，回到了一个人。
三观在后，那一天在前。
这后来纠缠不断的几年，只是爱死后，
人情道德人性愿意仰仗熟悉的惰性。
这不是指责。
这只是，摊开了过往，呈现变化的根源。
从我的角度。
我客观上，
只能从我的角度呈现。
爱，因为窥见另一个灵魂，因为挣脱孤苦。
不爱，因为相互不再看见，因为重回孤独。
我不确定爱里面，有道德任何滑稽的戏份价值。
在人群里能赤诚相见，是礼物。我们紧紧抓住，恐惧失去的空洞和虚无。
在人群里回到形影相吊，是遗憾，或许也是自然。独立的两个人，终归各有各的忧患考量，在某一个路口，利益和方向和思维终于冲突，接受爱情死亡的真相，接受重回孤独的结局，友好礼貌地道别，谁也不要指责谁怎样，为什么那么难。
为什么那么难？
因为人类总先看见自己？
你让我孤独。
却忘了，
或者那是因为
我先让你孤独。
而灵魂是没有先后的。
而灵魂孤独是没有该不该的。
不是谁柔弱不该孤独，谁强悍应该撑着。
不是谁持家的孤独，就理直气壮，
谁推杯换盏花天酒地，就失去孤独的权利。
因为人心，在爱时，容易产生占有的幻觉？
因为人类，在爱里，有附加契约和物理束缚的倾向？
我爱你，我便宣告跟你在一起。
便宣告关系，婚姻，继而产生住所，子女，生活
等牵绊。
牵绊产生利益，立场，颜面，尊严，社交形象
等冲突。
可是，爱，
是人心。
其余，是社会，是人情，是道德，是责任，是义务，是门面。
用其余，去宣誓人心不变，去束缚人心不变，
成不成立？
合不合理？
可不可行？
能否实现？
人心，难道不是
我爱你，
因为你让我的战争结束，
因为你让我的戕害停止，
因为你让我的屏障拆除，
因为我呼唤，你呼应，
因为我投奔，你收留，
因为我袒露，你理解，
因为我隔着一壁泪，看见你在看我，
因为你的左手，总在寻找我的右手，
因为在一起，不在一起，
沉默，不沉默，你都在看我，
因为我每一个念头，灵魂每一次转身，
我知道你都伸手等着接我，
因为你看不得我孤独。
难道人心，
不是不由自主，
受不得任何束缚，
顾不了任何牵绊，
当我们在关系里常态孤独，
不论因由，
当灵魂形影相吊，
爱就灭亡了，
不管我们对人对己
否认地多大声，
表演地多煞无其事。
可是我们，不是这样的。
我们结婚了，所以你要永远爱我。
我发过誓了，所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
我怎么丢得起分手这个人。
爱死了。
维护一场社交关系。
爱，
能不能起死回生，
可不可以照公式折回恢复，
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
你这一刻
是不是形影相吊，
泣不成声。
你说看透了，
又怎样，
又能怎样。
成年人，大多时候不能怎样。
但是，对自己诚实，
我想，
总不至于有坏处。
我知道，不是所有呼应都可以
不是所有收留都诱人
不是所有理解都即中
但是，对的人，不对的人，
抛一枚锚，扎进土里，
别再留我一个人。
我便也能努力，
让某一天这半世一生的回忆里
只有温热暖心的长长短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