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第一次给外婆过生日,印象中这是外婆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就是80年。
庆幸的是,外婆还是能常吃到蛋糕的。因为小时候,我每次生日,妈妈都会买一个蛋糕,全家人一起吃。
反倒自己长大后,很少再有这样的时刻。每个生日,自己都没有在家里。渐渐地,生日的概念变得模糊,同一年中的每一天都一样平凡,在安静或忙碌中度过。
名字
春花、桂兰...是20世纪中期非常常见的名字,现在听起来土里土气的,而外婆的名字比这些就高了一个档次。
她的行辈字派是个“道”字,说起道字,最早可以追溯到老子的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我这一代,大家对族谱行派这一套不是太感冒了,各家想到个什么名就是什么。她单名一个“芬”字,芬芳的芬,没有其他粉饰,瞬间就在万花丛中脱颖而出,如清水芙蓉,远远看去,就沁人心脾。
外婆人如其名,不带一丝矫揉造作,事事上心,尽显善美,像极了这个芬字,不带一丁点儿花的影子,但可以令人感受到香气。
现在,很少听到这两个字了,能喊这两个字的人,好多都已经老去。有人说,人有两种死亡,一种是肉体失去知觉,一种是没有人记得你的名字。如此,我便要把这个名字写下来,让更多的人记得这个名字——道芬。
敲打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初中毕业便帮家里干活了,他们也是从小对我管教最多的人。棍棒底下出孝子,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我保证不打死他。我是不是孝子要另说,但从小被及其严厉的管控,会对生活失去勇气。就像从小被细绳牵绊的小象,每次快要挣脱束缚时,都会被责罚,慢慢便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每每在绝望的边缘,外婆总会出现在身边,有时候会偷偷带点零食,或者一瓶汽水,把我从小黑屋里拯救出来。这里的记忆不那么清晰,很多是从爸妈口中得知。
再后来,我上小学了。当时的我,就是个淘气的小机灵鬼。我心里很清楚,外婆是唯一一个不会打我的人。有时候我会故意惹她生气。抢走她手里的锅铲,不让她炒菜。她让我买酱油,我偏偏拿的是醋。可能小孩子都以捉弄人为乐,此时看着同那时的我一般大的侄子,也以此为乐。
有一次,我又顽皮,外婆却下手打了我。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只记得她急的跺脚,用弯曲着指关节,打我的脑袋。我一下子愣住了,仿佛世界观崩塌,大脑一片空白。过不一会儿,就哇哇大哭。外婆还在气头上,没有哄我的意思。我更是放声大哭,终于,我赢了。一颗伪装强硬的心,还是被我的小伎俩给融化了。但现在,我觉得我输了,我输掉了一个从来不舍得打我的人。
情愫
外婆对我宠溺,不是普通的那种,其间夹杂的情愫,要追溯到上代人。
外婆家里,六个女儿。早年曾添两个男丁,不幸在幼年时夭折。这件事,一直是禁忌,从来没有人谈起。小时候问过父母,为什么别人都有舅舅我没有。妈妈每次只是简单说一下,然后不让我再问。
有一次,不知是谁谈到这个话题。外婆早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却还是红了双眼。难以想象,几十年前的她,是何等悲悯。这对于一个在20世纪中叶长大的人,是何等的痛苦遗憾。那时候的老旧思想,又带给她多少的伤害。
我便在这样的情愫中,享受着外婆所有的好。每次吃冰棍都要分我一半,每次回家都会拿出最好吃,每次都会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身影远去。
她看着我的背渐渐直立,她的背却渐渐弯曲。起落之间,失去的不仅是年华,还有一份祖孙间的亲昵。
夜晚的故事
这份亲昵,从小时候就开始了。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有一段区间是一直跟着外婆睡的。外婆总是先把我被子捂暖和,再回到自己的被子里。
外婆不善言语,我只能每天都吵着外公讲故事。每次外公开始讲,外婆就哈哈大笑,现在才明白这笑的深意,因为这些精彩故事,妈妈也不曾听过。
夜晚,在外婆的体温和外公的故事声中热闹起来。给大家讲讲那时最精彩的一个故事。
故事从一个可怜浪人开始,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没人知道他的来去,孤苦伶仃,形影相吊。有些家里有富余的人,会偶尔给他一口饭吃。
也许,老天也可怜他,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位老神仙,得到一块老鼠皮。只要将老鼠皮放在头顶,就能摆脱人形,幻化一只老鼠。老神仙告诫他,只能用这个魔法得个温饱,不得作恶,否则不得好死。
刚得到老鼠皮时,浪人时刻记得老神仙的教诲,只是变成一只老鼠,溜到农妇家中,偷吃一点剩菜剩饭,然后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
后来,他不再满足于农妇家里的饭菜。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镇上的鱼商家里最有钱,他们每天都在自家的渔船上吃些山珍海味。
从那之后,浪人便只去鱼商家吃饭,吃完就回去睡觉。长此以往,越来越胖,每次爬墙都十分吃力。
鱼商开始以为是家里的下人偷吃,所以每次都把厨房门锁着,但是发现每天晚上还是少菜少饭。于是,有天他偷偷躲在厨房里,想弄明白,到底是谁在偷吃。
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从门缝中溜进来,摘掉头顶的老鼠皮,化成人形,开始偷吃。
鱼商大吃一惊,不敢乱动,待浪人走后,才从厨房出来,吓得一身冷汗。隔天他请了一个道士,加自己手下的渔夫,一起埋伏在船上,想要捉到这个鼠精。道士说妖精怕火,建议用火烧死它。
浪人如期而至,吃饱喝足后,正准备溜走时,发现房外锣鼓滔天,赶紧变成老鼠,朝门外奔走。下船的独木桥上,站着一个道士。左手火把,右手桃木剑,浪人现在的身体太胖了,跑不快,此时冲过去肯定会被烧死。他只能转身往回跑,发现后面也是一众人,每人都拿着火把。他不得已,冲上旁边的桅杆,在桅杆顶上嘶吼着,想老神仙救他。鱼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桅杆从下面引燃,火海中是凄厉的叫声。
不一会儿,声音随着青烟消散在海上。
故事讲完了,我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意犹未尽。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故事,外公的原创作品。其中流露的庄稼人心里的淳朴与勤劳,也是外公外婆身上的特有品质。
吃饭
昨天,是少有的几次,看到外婆在桌子上吃饭。旧社会的条条款款,在外婆身上应有尽有。
人前人后,外婆都是夹了菜,一个人在傍边吃,旁人不管怎么劝都没用。想到一部电影——盗梦空间。思想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一旦被植入,将被影响终身。
我想,这是她一直让我姐坐在桌上吃饭的原因。她已经是一个受害者,不想再看到悲剧发生,她心里对错分明,只是她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外婆讲话越来越少了,或者是我能听到的越来越少。每次回来,都会问我想不想吃些什么,休息几天,什么时候走。一边想我回去,一边有担心我工作太忙。回去了也不会让我久坐,说蚊虫多。除了嘘寒问暖,外婆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早点成家。逢人就托人给我介绍女朋友。虽然自己不以为然,但细细想来,让80岁的她操心这些事情,不免有些自责。
结
如今,小蛋糕换变成大蛋糕,外婆成了主人翁,我是那个唱生日歌的配角,给我生命里的这位小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