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刺激

老包每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工作是朝九晚五,重复着单一枯燥的挡案管理。周六周日休息,休息就是看看电视,用手机刷刷抖音,至于喝酒打麻将读书拍照全然不感兴趣。

那天受不了老婆的唠叨,就跑出来,到广场上寻一处僻静角落,遥看大妈们跳舞。看了一会儿,发现了问题:跳舞的不都是大妈,里面有老头,有小孩,有中年妇女,也不乏妙龄少女。就专盯着两个活力四射的女孩看到曲终人散。

      晚上做梦竟和一个小女子在广场上相拥旋转,只有他俩在跳,在舞,四周都是围观的人,两个人一直停不下来,一直在跳,仿佛穿上了魔咒应验的舞鞋,不觉浑身汗水淋漓,要不是身边的老婆把他摇醒,还不知会不会跳到累死。

咋回事?老婆问,做恶梦啦?瞧出的一身汗!

他还没有十分清醒,糊涂着说,跳,跳舞,停不下来。

老婆讥讽道,在一起二十年了,真不知道你还会跳舞。不再理他,转身睡了。

老包可没了睡意,清醒过来了。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刚才的梦境,他知道梦是最容易忘记的,如果不温习几遍,回头一趟洗手间的工夫就会从脑子里删除,梦是最容易从记忆中溜走的。恶梦往往不用刻意的加深记忆也不会溜走,惊恐的东西总能在脑子里刻上深深的印痕。

另一个经常梦到的情景是驾车,他不会开车,却总是开上一辆制动失灵的车满街乱转,想停就是停不下来,最后要么是迎面撞上大树,要么就是跌下悬崖,不奔向死亡是不会醒来的。

跳舞的梦和开车的梦有相似之处,都是他不掌握的技能,都是进入失控状态;也有不同的地方,就是跳舞的梦是他愿意回顾的,开车的梦是他想忘记的。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包白天看跳舞看痴了,梦到跳舞是说得通的,但开车是他从未有过念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梦见?

他唯一的朋友周海来微信和他闲聊,他说了总是开车失控的梦境,看他有什么见解?周海说,这说明你潜意识里藏着强烈的驾驶欲望啊。他说他从未对开车感兴趣过的。周海说,笨猪呵你!驾驶欲非得是开车啊,那是操纵的权力,如果把你媳妇儿当成一部车,你是唯一有驾驶证的,懂了吗?

老包好像听明白了,他没有把跳舞的梦讲给朋友听。你呀,朋友说,就是生活太平淡了,设法寻求点刺激吧。

刺激?老包激灵一下,什么刺激?

比如,交个女朋友。朋友说,发展个小情人什么的。

胡说!他打了一行字:那不是出轨吗?他下了线,心里别别的跳了半天。

刺激,我需要一个刺激。他重复着每天的工作,心里闪动着这样的念头,好似萦绕不去的一个旋律。

再一次去广场,老包没去角落,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正对着大妈们跳舞的对面长椅上,他很奇怪这张长椅上咋就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瞅瞅他似乎要对他说什么,但是他躲开了他的目光,那人就没吱声。

他的目光很快就搜寻到了那两个活力四射的女孩,心想,年轻真好啊!他对跳舞一窍不通,只觉得女孩踏落的不是水泥地,而是弹簧垫,不,应该是她们的脚上自带弹簧。一样的曲子,俩女孩和大妈们跳的不一样,大妈们更像是在扭腰歌。

怎么样?旁边坐的那个人凑近他的耳朵说,你看这里面谁跳得好?

他吓了一跳,几乎蹦起来。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当然是……他差点脱口说那两个女孩跳得最好,但马上意识到不合适,见旁边的人一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就用目光去大妈群里搜寻,一下子看到一个手臂上系着雪白毛巾的,很是显眼,就顺手一指说那个手腕上系白毛巾的,跳得不错。

一曲完毕,大妈们纷纷向长椅走来,他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里没人坐,感情是大妈们的休息处。一时有些发窘的要站起来,却被旁边那人按住肩膀说,没事,坐你的!

一个大妈对旁边那人说,下一曲来个慢的吧,太累了。原来那人是专管音响的,说,下一首下下一首都是慢的了,老太太。说着那人站起身从大妈群里拽出一个大妈来,一直领到老包面前,对她说,这位老弟刚才夸你跳得好来着。她说,是吗,谢谢夸奖,希望多批评指正。

老包手足无措,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听声音已经很老了,他坐着,她站着,所以她的坚挺的胸正对着他的目光,她在运动之余,胸部一起一伏的,老包看得有些眩晕,好像在梦境里。好在下一曲开始了,大妈们纷纷下场,他才算从尴尬处境出来。

老包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有些灰溜溜的,无趣的站起身,悄悄的离开,却又不想就回去,于是来到上次待着的那个角落里的椅上坐了。

一眼就看见那两个女孩在他不远处漫舞着,她们一反上一曲的奔放,这时犹如在太空漫步,动作和缓流畅,肢体屈伸自如,女孩的脸上扬溢出青春的灿烂光华,老包看得痴了。

音乐还没停,两个女孩却不跳了,收拾脚下的衣物,一个女孩竟走到老包面前,对他说,大哥,你看我和我妈谁跳得更好?

老包发懵道:你妈,谁是你妈?

女孩笑了,说,刚才在那边你不是在和我妈说话吗,就那个系白毛巾的。

噢——老包恍然大悟,一下子忘记了拘谨,语言也顺利了,你们娘俩是全场跳得最好的,要是没有你们娘俩,不会有这么多观众的。心想,没有你们,我就不来了。

女孩笑道,其实跳得好赖也没什么,到这里来的就是为了放送一下心情,锻炼一下身体,你说对吧大哥?

是的是的,老包一边附应着,一边想,那边当妈的叫我老弟,这边当女儿的叫我大哥,说明我是年轻啊还是老了啊?

大哥,女孩说,可以加个微信吗?

老包不由受宠若惊,赶忙掏出手机和女孩扫码互加。

不经意间看到女孩的笑,总感觉她是憋不住笑出来的。另一个女孩拉着她走,她说,大哥,没事微我,可以聊的。

两个女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忽然一齐回头看他,好像又憋不住笑了。就那么说说笑笑的一路走远了。

老包怔怔地站在那里,整理一下思绪,想着女孩的笑,为什么总是憋不住要笑的样子?逗我玩呢吧?就是,就是逗我玩呢,拿苦恼人寻开心啊。想明白了这一层,满心怅然,感觉就像从美梦中骤然醒来,有些失魂落魄的。

如果她不是戏耍,而是……老包心头一热,说不定就是一次艳遇的开端呢?

周海说我缺少刺激,劝我找个小情人什么的,现在刺激来了,是不是那天的梦要应验了呢?

他的心激跳起来,刺激还没来,他已经感觉到刺激了。

美梦来了,她和女孩在黑暗中行走,路并不难走,女孩却说,我崴脚了,快扶我一把,他伸出手去,女孩顺便就扑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她说,你搂得太紧了,是老太太的声音,是她妈的声音?他一子推开她。你干嘛呀?她嗔怪道。他一下子醒过来,旁边的老婆还在怪他,怎么了,说搂搂得登登紧,不想搂了就使劲推开。他只得重新轻轻地把老婆搂过来。

第二天周海发微信调侃他,咋样啊,找到刺激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忙?

他回,去去去,不要引好人走歪道呵。

你是好人吗?我咋没有看出来啊!

是呗,我真不是什么好人呀,不然怎么会和你是朋友啦?

一阵子嘻嘻哈哈,突然进来一条微信:

大哥在干嘛?

网名晓艳的,是那个跳舞的女孩啊!

妹妹,大哥在想你呀!老包自己都没想到能说出这么暧昧的语言。

大哥喜欢妹妹不?

亲爱的妹妹,大哥太喜欢你了!

他竟然在说出如此肉麻的话之后一点都不觉得脸发烧。

于是缠缠绵绵,卿卿我我,亲亲爱爱的情话如同开闸放水,一路奔流。期间周海插了几次话,他根本没时间搭理他。一直聊了三个小时,电话都烫手了,要不是插着充电器,早就没电了。

最后女孩打出一行最实际的句子:大哥,妹妹现在急需一笔钱,大哥看能帮到我不?

老包终于从三个小时的如梦如幻泰坦尼克号上摔落在冰水里,透心凉。

他又不好拉下脸直接拒绝,回了两个字:多少?

那边女孩肯定看出了他的犹豫,因为这两个字的输出时间比刚才那些情话的一百个字时间都长。

女孩的回话让他松了一口气:不想让大哥为难,我也是没办法了,现在急需八百块钱……

老包松了一口气,他手里有一笔补发的三年前的一项什么什么款五千元,老婆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真正的私房钱。

他用微信转账给她打过去一千元。

呵呵,大哥,你真好!不过你转多了,妹妹给大哥转回去二百吧?

不多啊妹妹,收下吧,能帮到你,大哥高兴啊!

那就谢谢大哥啦!就算妹妹借大哥的,回头妹妹一定还给大哥。

妹妹,你要是真心和大哥好,就别和大哥说还不还的话!

那边发过来一个喜泣的小图标脸。他回了一个拥抱。

最后收到一个拜拜和一个红色的唇吻。

一连三天,晓艳没再有微信来,老包每天醒来发一个早上好,也得不到回应。上班没事就和周海扯扯闲篇,周海执问他那天为什么不理他,是不是有了情人,顾不上他了,并警告他不可以重色轻友。他可说可不说的胡乱遮掩过去。

晚上两梦合一,他驾驶着新买的汽车,买车就发驾驶证,说这是世界通用的,并且可以醉酒驾驶,只是一天必须完成一千公里的行驶里程,最让他开心的是随车赠送活人车模陪同上路,那车模款款走来,他看着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激情四射的跳起劲舞,他才认出是他的老情人晓艳!于是双人驾车,晓艳坐在他的腿上只管方向盘,他在她的下面专门负责踩油门,没有刹车装制,因为他们俩不停车就停不下来,忽然发现两个人都是裸体的,而车窗玻璃摇不上去,他们就要冻死了…

他冻醒了,被子掉在地上。

照例给她发了早上好问候,没等到答复就上班了在办公室一坐下,手机微信就不断的滚进东西,打开一看,都是晓艳的,全是问候语。

早上好呀!亲爱的大哥在干嘛呢?想妹妹了没有?这几天妹妹有事没和大哥联系,大哥生妹妹气了吗?

老包的心一下子潮涌了,长篇累牍的述说了几日来的思念,不安,焦虑,郁闷,纠结,彷徨,烦躁,忐忑,绝望,不一了了。

最后一个词是快活。现在我快活死了!他说,以为只能从梦里见到你了,亲爱的妹妹!

说到梦,他顺里成章地就说出了那个梦:

妹妹,大哥给你讲昨晚上做的梦,你可别生气啊?

于是把他温习了好多遍的梦境讲给她听,最后说,妹妹,咱们俩在一起,作爱了

她毫无犹豫地回到,是吗?那大哥咋想的呀,愿意要妹妹吗?

他的心狂跳起来,立刻发过三个字:

愿意呀!

那,晓艳说,明天一起进城怎么样?

妹妹这么爽快!真是想不到啊?他语无伦次道,我我准备啥呀?

你说准备啥呀?那边嗔怪道,准备好你的力气呵,哦,对了大哥,你得带些钱。

他有点冷,问,带多少?

她回道:大哥我就是想买两套衣服,也不用多啦,四千吧。行吗大哥?

老包一下被刺激到了:一共五千块私房钱,上次给了她一千,剩下四千,她就像知道我还有四千似的。那么,这次完了还有下次吗?

一咬牙,他激励自己,管什么下次,找到这次的刺激就成!再说,也许是她的考验呢。

他长了一个心眼,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妹妹,哥的账户上没钱,明天哥带着现金吧。

行啊大哥,你带着就好。

这一夜,老包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快要天亮了才睡着,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一个。

单位请了假,老包裤兜里揣了四千块钱,另一个兜里还有五百块准备打车、吃饭等费用。

与其说是刺激,老包这时感觉到的不如说是绝望。几次三番想打退堂鼓,又想,开弓哪有回头箭?

到了约定地点,一个路口。老远的就看到停着的出租车,他像潜伏片里的地下接头者似的东张西望一阵,见没有熟人,就直奔出租车。

副驾驶位的车窗下来了,露出女孩的脸,满脸的笑,就好像憋不住非笑不可似的。

大哥,买衣服的钱带了吗?

带了,他一边把钱递进去,一边想拉车门,同时说,小艳,咱俩都坐后面吧?

募地,看到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小伙子,一个女孩,就是和她跳舞的女孩,正对着他笑。

小艳介绍说,这是我对象,这是我妹妹。有点挤,大哥你看你还去吗?

那,我不去了!他听到自己说,我就不去了。

那大哥我把钱还给你吧?

你拿着吧。他说,就是给你买衣服的。

他说的那样爽快,心里却直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眼看着汽车绝尘而去,他一踲脚,去上班。

很窝囊,他都没法和别人说,连最好的朋友周海也没法说。

他真的觉到了刺激,只是没有快感,刺激得丢人,无边的羞辱感伴随他半个月,才缓过一口气来,有时想想,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最早补发的那笔钱,全都是梦里的事。

对,就是一场梦。

半月后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老包吗?你报的驾校驾考明天开班,你来不来,你要是不想学,可以把你交的五千块钱如数退还给你。

老包半天没转过弯来,问怎么回事?

对方说,我是按照人家写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说给你听的,就是替你交钱的人。

他似乎明白了却还有些糊涂,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五千块钱回来了,有人搞了他的恶作剧。

不明白的是谁干的,为什么?但是他答应了明天去驾校学习。

很快就有了答案。

周海在简书上发了一个短篇小说,转给他看,他看到一半就开始骂。也不知是周海按照他的经历写的,还是他按照周海的小说本子演的。反正,情节都是一样的。

小说的结尾这样写的:

婚外情如同玩火,玩火必自焚。当然,自焚也是一种刺激,你想要这种刺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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