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冬天起发生的故事。
那一年我考上了长安市的一所师范院校,这对于一个山区农家孩子来说,在当时就是跳出农门的大喜事。村子里庆贺,演电影,亲戚、隔壁邻里前来祝贺送行。家里父母也是高兴的备上薄酒淡席,迎来送往。在喜庆的气氛中,父亲送我跨进了大学校门。
作为一个从山里农村来的孩子,在这个陌生的大都市里,我一直感到自卑:讲不来普通话,不敢在大众中高声讲话,待人接物脱离不了乡村的古朴习惯,从不肯夸奖别人,显得呆板、木讷和老实巴交,这反倒让自己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业上。
年底临近元旦,班级组织去参观骊山,名义上是野外实习,观察植物。后来老师说主要是班上农村来的学生多,班级气氛不活跃,同学之间沟通少的缘由。依稀中记得我们乘学校的大轿子车一大早就从南郊的学校出发,一路上颠颠簸簸。
进入华清宫门内,老师提醒我们有关要求后,大家就开始登骊山。华清池、五间厅、捉蒋亭(现在更名为兵谏亭),走着走着前后就拉开了距离。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农村孩子是不缺乏体力和耐力的,并且在我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要让城里的同学佩服自己的潜意识,因此我是始终走在最前头的,慢慢地与大家的距离也就让我拉大了。但我是不管这些,只是跟着别的游客不停地上山。记得登上烽火台后,我围着台子转着看了一遍后走下休息时,才有四五个同学们上来。他们看到我后,都很激动,在此大家约定一起下山。可是下山时,不知不觉中我们走上了一条坡突而滑且酸枣刺多的小路。当我们感觉到路走错了想返回时,为时已晚。要先说明的是,在我们五、六个人中,有两三个女同学。这时大家先前的喜悦心情一下子就凝重了,惊恐之际,其中一个路姓男同学说:“如果慢慢退回,重新找下山路。就是时间来不及了,怕老师和同学们担心。”我是在坡下站着的,便向下四周看了看,就说道“没问题,慢慢下,能下去的。我就从这儿下,谁跟的话,咱可以相互照顾。”大家略一迟疑后,便决定跟我下山。越向下走,坡越陡。焦姓女同学,脚下一滑,几欲滚坡,情急之中,我拉住了她的胳臂,她腿哆嗦着,泪眼婆娑,这一小事故,让大家只好停下来休息。在相互的提醒和鼓励中,我感到自己是有责任的,如果返回到山顶……,我告诉同学们,等一会下时慢些,多注意脚下,脚一定要踩实、踩稳。焦同学一直不吭气,脸上带着哭相。我心慌了,尽管铭记着古训: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正是提升我这个平时榆木疙瘩人气的好时机吗?我大胆地说:“你的脚蹬着我的脚,我拉着你,慢慢下吧。”她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和羞涩,哆哆嗦嗦的腿和汗津津的手在我的帮衬下,一步一步地向山下挪去。
这件事过后,在我看来:那就是在特定环境下,同学之间的帮扶,毫无其他非分的念想。但是,在同学们之间却成了另一番热议:温泉和焦同学在骊山上手拉手下山,似乎、好像俩人在谈恋爱。尤其是在男宿舍内,大家开始拿我开玩笑了。我在下意识中感到:是吗?陌生的印象,简直就是“没感觉”呀,牙根心里就没有准备,更又不知她的景况,我又何必爱得起人家呢!况且,依照我的窘迫状况,只要焦同学能看得起我,也算是我三生有幸的大事了,哪里还敢奢望让人家喜欢自己呢?
平淡的日子,我在为学业忙碌着,同学们的热议也在慢慢地降温之中。然而,一场电影的演出,又将我“推崇”为同学们学习之余的谈资和笑料。为了庆祝元旦节日,有一天晚上学校放映电影。电影的故事情节是迷人的,可是冬季的干冷,让我这个家贫的农家大学生腿干冻得直发抖。无奈之中,我回到了教室,想着再看一会儿书。不觉当中,那位焦姓女同学也在教室,她坐在了我的旁边,小声地问我:“怎么不去看电影呢?”我感到她是无话找话,但碍于面子,还是应付着。从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到学习,到家境状况,到未来理想。她起身走时,在不显眼之际,悄悄地留给了我5斤学生粮票(我们上大学时,每月国家还补贴22元伙食,28斤粮票)。我怯怯地在不敢吭气中拿书掩盖了粮票,生怕教室其他同学发现了似的,内心怦怦地跳着,想着:她是如何知道我不够吃的呢?人生第一次接受异性同学的周济,一下子感到自己不高的个子又矮下去了,但还是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敢对外乱讲,千万不敢自作多情,也许这是人家女娃答谢咱从山上带她下来的恩情呢。
元旦以后,临近期末考试前的复习阶段,她是在有一搭无一搭的不经意间,“恰好”与我相遇到一起。我是“吃了人家的嘴软”,于是我们(不是我)在一起复习功课,翻阅杂志,被动地滋味是无法名状的。我在隐约之中感到大学生活有了多余的压力,自己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性在莫名其妙中被拖上了“尾巴”。
多余的“尾巴”是在第二年的春季割掉的。那是春游刚刚兴起不久,带着大学生活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我们班上的四位女同学邀请了四位男同学到东郊的钓鱼沟去春游。四位男生之中便有我,(现在想起来,也可能是好心的同学在有意撮合我的美事,但我是木然的。)在钓鱼沟景区购票后,大伙便登上船,顺流而下,船行在水上,我们一边嬉笑着,浏览着岸边的景色,一边划船、唱歌,照相。那时刚刚时兴漂流瓶活动,不知是谁的提议,我们就用喝过的啤酒瓶做成漂流瓶。但在写自己理想时,她一边写,一边高声地念道:“我毕业后要留在长安,当一名好教师。”而她的眼神也同时向我瞅了瞅,我心里明白了。但我不能出声,可能是有人猜到她的心意了,一个男生便问我:“温泉,你的理想是啥?”我诺诺地答道:“家贫,回陕南山里去好好教书。”说着我便将自己写有“今朝春游钓鱼沟,立志业成功名就。莫道家贫衣破旧,好汉勤耕光耀祖。”的纸条塞入瓶子,盖紧瓶塞,便将漂流瓶顺着船帮缓缓放入水中。从这时开始,这一天里她就很少说话了。
可能也就是在这一天里,她明白了我这个山里来的憨子是最终和她走不到一起的,我们只能是同学情缘了,在自然而然之中,我逃离了她的“视线”。
去年的暑假里,我突然接到在县城工作的一位老同学的电话,他说是部分在长安市工作的同学要到山里来玩耍。我欣然应允,要知道,二十年来,我工作生活在大山里,悠然自得,安然无事,既不需要为功名利禄而奔波,又可以潜心教育着村里的孩子,还能够照顾年迈的双亲,这是多么幸福,多么惬意的事啊。在我接待的同学之中,焦姓同学没有来,听同学们讲,她热爱都市生活,日子过得很滋润。大家约她来我这儿时,她淡淡一笑,“那个憨子,不去看他,怕会看到他伤心。”几个上学时和她要好的女同学在聊天时,道出了当年的底牌:温泉,你确实是个老实人,焦上大学时确实看上你了。
年过半百的我,现在才明白,朦胧中,我曾经被爱过……
哈哈哈,我真是个憨子。
二O一O年五月二十四日于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