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瞅见柳东来穿我姐织的毛衣,才断定他们俩有那么暧昧关系。
那是秋末的一天早上,柳东来在我家屋后竹园里学猫叫,猫叫是约我姐的暗号。我姐小心奕奕的左看右看,发现我爸不在家,她飞跑出门,来到了后园竹林。
我爸并没离开家,他在蹲茅厕。他听见茅厕后墙根有人嘀咕,窃窃私语。我爸猜出几分,他方便之后,怒气冲天,快速走出茅厕,一拐弯,他看见柳东来和我姐在茅厕后面墙根杏树下,杏树被茂密竹林包围着,柳东来正抱着我姐吧唧着亲嘴儿。我姐双手环着柳东来的腰,脖子上搭着酒红色丝巾,垂的老长。柳东来特意来送给我姐丝巾。
我爸铁青着脸,吼,俩畜牲,快给老子滚!
柳东来倒反应敏捷,一把把我姐揽身后,镇定自若地说,叔,我俩两情相悦,自由恋爱,我要娶巧英。
我爸恶狠狠地说,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啥熊德性!滚!滚!
柳东来对我姐说,“你放心,等着我,我回去找媒人来提亲。”
我爸拣起石头,作投掷状。“滚,再不给老子滚,看老子不撬断你的狗腿!”柳东来这才撤,边小跑边说“巧英,等我,我非你不娶!”等柳东来身影消失竹林外,我爸扬起大嘴巴子,甩在我姐脸上。“不知害臊的丧门星!”我姐捂着脸呜呜跑开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柳东来和族长来我家。柳东来穿深蓝色的确卡中山装,风纪扣给领子扣得严严实实,很庄重的样子。他提着一个大篮筐,跟在族长身后。
我爸并没有把柳家族长放眼里,自顾自己落上座,吸把旱烟。族长战战兢兢的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先坐下心平气和商量商量孩子的亲事?”
我爸摆摆手,示意随便。于是俩人紧挨下座坐下。我爸发话了,“你小子那啥家什,一窝穷老光棍儿。”
柳东来上面俩哥还光着的,别个家的男子比他哥小的孩子都上学的上学满地跑的满地跑。
我爸和族长聊个把小时,我爸表态了,他说实话说柳家家庭穷是次要的,我们都是从穷窝爬滚出身,柳东来这人品不中,一个农村男娃,你可以抽点大前门的烟,可以喝点老高粱酒,还可以打一下下小牌,但是你得爱田地,会种庄稼,别人耕田你得耕,别人撒谷子你得会。你家庭条件不好,田地活你又不想干,天天都想望外浪,是过日子的人嘛,把女儿交给你这样的二流子,死也不瞑目哇,谁不想自家女儿嫁个安安稳稳的好人家?难不成辛苦养大的闺女嫁给你这二百五,还倒过来让老丈人掏粮仓接济你。
我爸没念过书,他看不起香香爸那号投机倒把鼔捣小买卖的人,作为一个农民,最基本的就是爱田地。田地不爱,就说明忘了根,忘了根的人把女儿交给你,能靠得住么?
我爸说话毫不留情,她打发走柳东来和族长。还不客气地一把连人带筐子推走。
筐里有一大块猪肉,还码着整齐的挂面,上面用红色薄纸遮盖着,完全按乡里习俗提亲。我爸和族长打架一样推搡,终是不肯收下筐子。提亲这事显然没成功。我姐一直在厢房抽泣,我爸事先让她回避的,她只望着柳东来的背影,心都碎了。
柳东来后来给我姐两条路,要么跟他一起私奔,要么分手。
私奔?多么丟人。那时你经常会听说谁谁被自己男人揍的半死,没有谁听说哪个女孩跟男人私奔。我姐不敢,她的脸皮还薄得很。为什么不是等待?如果说让等待,我姐一定可以等,等多少年,她也愿意。柳东来是激将法还是看不见两人感情希望才这么说的?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我爸时时刻刻用鹰一样的眼,监视我姐的行踪。
柳东来绝望了吗?他后来心一横,离家消失了。我姐的打击可想而知,耗子药不成,被邻居大妈救活之后,我姐人不人鬼不鬼的苟活了大半年。
我姐从此变了个人,对什么事看得很悲观极端。她脸上再也没有幸福娇羞的笑容,再也无心打理那头黑缎子头发,柳东来送的那些发夹什么的都被她藏了起来,她只是用橡皮随意的了草的绾着个丸子头。
我姐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骑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她巴望着,邮递员会走到她身边停下,说“有你的来信!”那样她的心会好受些,她会知道柳东来在外是安全无恙的。可是每次都是让她那么的失望,甚至绝望,后来我姐再也没期待会有信来。
半夜里,我姐时常捧着那几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毛衣,暗自垂泪。末了,一声叹息,收起毛衣压箱子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