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俗人——同事(一)
这个同事,大约比我年长七八岁。在众多大肚中年男中,他的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头发有些花白,面庞有些黑红,声音洪亮,感觉有太阳的味道。因为在店里年纪算长者,我们有时会笑称他“卢叔叔”。
他负责店里进货送货,应该是最辛苦的吧。平日里他总是笑呵呵的,好像没什么烦恼。
他烧得一手好菜,负责店里周二的中餐。而负责洗碗的我,周二定是最为轻松的时候,灶台地板油烟机,一律擦得干干净净,我只要洗那几只碗便可。吃完饭,走时,他会照例客气地说“辛苦你了”,说的是辛苦我洗碗,其实,那是我的份内工作。
有一次,在附二医院的路口碰到他,他热情邀我上车,把我送到单位。一路聊天,才知道,他来附二是给老父亲送饭。父亲是个离休干部,五年前突发恶疾,已在完全卧床五年了。五年了,情况越来越糟,老父亲已完全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已几乎没有意识,每天做的就是灌点流质,以医疗设施维持这已不叫生命的生命。幸好父亲是离休干部,医疗费用是有报销的,卢叔叔每天早上负责做好老爸一天所需的流食,送来医院,再去上班。
后来才听说。卢叔叔家一共有三个兄姐,二个兄长在公安系统,一个姐姐在附二医院,都在好单位,只有他,来了我们这五交化。许是轮到他工作的时候,父亲年事业已高,已无实权了吧。不知他心里是否曾经也有怨恨,但看不出,也没有听他抱怨过,每天尽职尽责地给老父送饭。
上个月,听卢叔叔说起他的母亲,查出来已经肝癌晚期。
说起母亲,卢叔叔只能摇头。后来才知道,因为父亲是离休干部,工资高,待遇好,子女的单位又不错,平时也经常会给父母买这买那。所以掌握经济大权的母亲手里很是有些闲钱。五年前,父亲一病,母亲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平时没有人交流,被卖保健品的骗了。骗光了所有的钱,近百万。家里堆满了无用的保健品,而卖家早已人去楼空。公安系统的二个儿子调动关系追踪,也是徒然。一个普通家庭,被骗百万,这是多么大的打击。母亲从此不跟子女说话,一人发呆。无奈之下,几兄弟只好把母亲送去了养老院。母亲在养老院心情渐渐平复,也交了几个朋友,可是不幸,又查出肝癌晚期。
“真恨那些卖保健品的,专骗老人。菜场里就有一家,几个年轻小伙小姑娘,站在门口,叔叔阿姨大伯婶婶叫得可亲热了,拉你进去,免费测量这个测量那个,一测量,完了,这有病那有病。得吃保健品。”卢叔叔恨恨地说。“他们不会马上要你买,一般先跟你搞好关系,给你免费送个钙,做个检测,甚至上门帮你做些重活,干些家务。让你觉得他好了,像儿子,像孙子,放心听他们的话,把钱全交给他们了”。
我想起我的妈妈,经常会接一些传单回来,什么免费的保健知识讲座啊,听讲座还送钙啊。妈妈有时候也会想去,跟着老姐妹,我劝她,她就说我们保证什么也不买,拿了送的礼品就回来。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你进去了,他们开始以各种专业手段向你进功,注意,是专业手段,你们不是对手。幸好,妈妈还听劝,去过一二回,再没去过了。
我们公司楼下的店面,周而反复,隔一段时间就转让,总做不起来。但除了一家,卖所谓健康食品的,里面就是一些粮油什么的,价格比正常的销高,但也不致于高得离谱。也有一些年轻店员,站在店口,拉路人(老人)登记信息,派发小礼品(一小袋米或一小瓶油)。开始我们也没注意,直到上二个月,在我们办公室的对面又租下了一间办公室,号称“营养健康,只为家人”,隔三岔五召集几十个老年人来开会,宣讲,组织老人唱歌,搞活动。有一回别人无意中开了门,听见在宣讲什么神奇的酸奶,买了还可以旅游什么的。
我写字的这会,对面房里正热闹着呢,正组织了一屋子的老人包饺子。他们正在构建温暖大家庭的感觉。但这就是最深的温柔陷井。
我去跟物业反映,他们说,目前来说,他们也没做什么不合法的事情,也没办法。可是,事情一旦发生,不就已经晚了吗?所以,他们不会一上来就是我们熟悉的骗子的嘴脸,他们会花很长的时间,甚至前期是直正花了费用在你身上,然后最后收网。
写得有些岔了。
回到卢叔叔身上。父亲毫无意识地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母亲在养老院,不明就里,隔三岔五地闹说医院开的药不对症,没效果,要去年别的医生。卢叔叔疲惫地奔波于医院与养老院之间。母亲的钱被骗光,还有巨大经济负担压在他的肩头。
生活依然要继续。
昨天吃饭的时候,卢叔叔跟我们说起,儿子找了女朋友了。儿子的女朋友跟夫人想处很好,春天的时候还一起去看了花,拍了照。喜滋滋地把手机打开,给我们看照片。照片上女孩与女人都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