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
小说出版于1942年,一出版便轰动世界,当时29岁的加缪一举成名。
“局外人”这个名词也由此成为整个西方文学和哲学中最经典的人物形象和最重要的关键词之一。它准确地定义了现代人无法摆脱的荒诞感。
坎坷经历与“荒谬三部曲”
加缪1913年出生于法属阿尔及利亚,在他一岁时,父亲在一战中阵亡,母亲携全家移居到贫民区外祖母家并以打工勉强维持生计。
幸运的是,一位小学老师发现了加缪的聪慧,说服家人让他参加政府的奖学金考试,靠着政府的奖学金和亲戚的帮助,加缪才得以完成了中学和大学的学业。
后因身体原因无奈放弃攻读博士,在一家报社当记者,他报道穷苦人民的悲惨生活,调查政治事件背后真正的原因,揭露法庭审判背后的黑暗真相。
坎坷的经历,让加缪从小就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而“荒谬”也成了他一生的创作主题。
1938年,加缪读了萨特的小说《恶心》,受萨特对“人生缺少意义、充满焦虑感和荒谬感”的影响,加缪进一步创作了他的荒谬三部曲:中篇小说《局外人》、哲学论著《西西弗神话》和戏剧《卡里古拉》。
令人感到荒诞的是,尽管加缪曾说,死在路上是最愚蠢的,但是在仅仅获奖三年后,加缪搭友人的顺风车,遭遇车祸死亡。
加缪去世仅两年后,他终生为之奋争的阿尔及利亚解放战斗取得胜利,阿尔及利亚独立存在于世界地图之中。
回顾加缪的一生,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的坎坎坷坷、他的死亡,同时也包括他多年的婚外情,似乎印证了他的文学创作主题——荒谬。
《局外人》,一个人与社会格格不入就是有罪
小说以莫尔索的第一人称展开叙述。
第一部分展现母亲的死和杀人案的来龙去脉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清楚”,开篇短短几个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对世界而言,主人公莫尔索百无聊赖的人生态度像一个“局外人”。
他甚至拒绝看母亲最后一眼,也没在她的葬礼上哭;他不在乎和谁结婚,也不在乎跟谁做朋友,因为朋友,他无意中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
但他又不是浑浑噩噩的人。
老板对他还有些赏识,也有一个想嫁给他的女友,他对自然事物的观察特别细致,身体感知能力也特别强。
这一部分,作者用简短的句子,散漫地记录着看似无关的日常琐事,其实是为后续的“审判”做铺垫。
第二部分是审判过程与他的内心独白
这本来是一桩过失杀人案,罪不至死。
但这却不是一桩简单的杀人案审判,而是以检察官为代表的社会固有的道德秩序对莫尔索人性的审判、道德的审判。
他们对案情的细节并不关心,相反他们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用固有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沃尔索这个人的品行,由此审判的焦点荒谬地落在了沃尔索为什么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这个问题上。
他们找来各种人证,以此证明莫尔索的冷漠。
他没在母亲的葬礼上哭、守夜时喝加奶的咖啡、葬礼第二天就去看喜剧电影并和女人发生关系。
但莫尔索仍一如既往地忠于自我,在法庭应辩时仍以“局外人”的态度对待这种审判。
他拒绝向上帝忏悔、拒绝寻求宗教庇护,在说杀人动机时如实回答是“太阳的缘故”,而显然这种回答是不合时宜的。
最终莫尔索被认定是一名恶劣的、没有人性的人,被判处死刑。
小说揭示了无产阶级的精神生活受到的巨大摧残
加缪从来都不只是一位作家,他也是身体力行的“战斗者”。
二战爆发后,加缪报名参军,因身体状况被拒后,积极投身于地下抵抗运动;1930年代末期,尚在阿尔及尔担任记者的加缪曾撰写一系列文章,痛陈阿拉伯人民在法国殖民统治下的悲剧。而这种介入性也一直萦绕着他后续的文学生涯。
“这代人生于一战初期,二十岁便目睹一些革命性的实验,又碰上希特勒当权。然后,他们又完美领教了西班牙内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集中营,看到了深陷于牢狱和折磨中的欧洲。如今他们还要在核毁灭的风险之下抚育后代、安身立命。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们乐观。我甚至觉得在不懈斗争之余,应理解他们的错误:他们因过度绝望才导致了不体面之举,以至一头扎进时代的虚无主义。”
这是加缪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的一段话。
而他笔下的“莫尔索”,就是“这代人”的象征。
莫尔索的精神生活很“浅薄”,他每天都在私己的、肉欲的生活中游荡,他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拒绝粉饰自我。
他是一名虚无主义者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名性别歧视者。
“萨拉马诺的妻子和狗没什么区别。矮个头木偶女就像马松的巴黎妻子一样有罪,抑或,想嫁给我的玛丽也同样有罪。”
但是加缪正是通过树立这样一个性格怪诞的、不完美的莫尔索形象,有如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树立的有“迫害妄想症”的昆仲君。
他们都是作者以病态的人物形象,借病态人之身、借病态人之口来揭示当时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狂人日记》借一个精神病人揭示旧封建礼教吃人本质,而《局外人》则借莫尔索这样一个性格怪诞的人,来揭示二战时期在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长期殖民压迫下,阿尔及利亚无产阶级人民的精神生活受到的巨大摧残。
对法国资产统治阶级的批判
法庭上的两部分人代表着两种力量,审判过程是两种意识形态的对抗。
以法庭、养老院为代表的是维护资本主义现存秩序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以莫尔索、雷蒙、马松、玛丽等为代表的是无产阶级个体思想。
庭审作证阶段,明明莫尔索的朋友们“瑟莱斯特”、“玛丽”、“马松”、“萨拉马诺”、“雷蒙”都证明或者强调莫尔索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认为杀人案只是“厄运”和“偶然”。
但是法庭对此却不予采信,而是诱导并截取他们想要的那些内容,好对莫尔索铸造一个人性恶劣、道德败坏的严密而荒诞的证据链。
身着法袍的检察官威严的形象和庄重的语言代表统治阶级主流意识的正统,而“莫尔索”、“雷蒙”、“马松”等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甚至“引人嘲笑”的语言代表着个体思想的羸弱和“不入流”。
显然,羸弱的无产阶级个体思想要为“正统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做出牺牲,以维护统治阶级现存的社会秩序。
这代表着无产阶级如果不服从统治阶级的主流思想,就要受到严重的惩罚。这是加缪对统治阶级压迫和剥削无产阶级人民的文学批判。
再看莫尔索
虚无主义的代表
莫尔索对亲情、爱情、友情、事业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他意识到,人生就是一场游戏,而他无心参加这出戏。
他不在乎人能活多少年。“三十岁死还是七十岁死没多大差别,因为其他男男女女会照旧存活下去,几千年来维持着老样子”。尽管爱妈妈,但他内心并没有非常痛苦,所以他在妈妈葬礼上没有哭;
他不在乎结婚对象是谁。只要相互有好感,能真实地触摸到、得到她的身体就可以,即便是玛丽之外的女人提出结婚,他也一样会接受;
他拒绝工作上的升职。他觉得怎样都好,他认为即便换了工作,人生也不可能真正改变;
他不在乎和谁做朋友。尽管雷蒙不讨人喜欢,但他经常跟“我”聊天,“对我来说,我们是不是朋友根本不打紧”。
但莫尔索并不是浑浑噩噩的人,更不是缺乏共情能力的人,从小说一开始我们就能发现他对周围的事物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他感受母亲走过的路,他对萨拉马诺的安慰,对雷蒙的劝说,对泥土的清香、带着咸味的风、玛丽的身体都体察入微。
但他只对直觉的、自然的事物敏感,对于未知的事物及社会秩序并不具分辨力。
而他这种真实的表达、忠于自我的态度,让他无法在适当的场景下采取有利于自己的语言。
最后的转变
在生命的尽头,面对喋喋不休的神甫的“救赎”而失去耐心时,莫尔索彻底地一改以往“局外人”的形象,声嘶力竭地大叫、辱骂神甫,朝他倾泻心底酝酿的一切。
他吐露了对世界、对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我曾经是对的,依旧是正确的,永远是正确的。我以某种方式度过了人生,如果我喜欢的话,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别人的死、母亲的爱有什么要紧?既然一种既定的命运已选择了我,而千千万万的幸运儿都像他一样自称是我的兄弟,那么他信奉的上帝,我们选择的生活和命运,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消耗殆尽后,他却感受到了平静的力量,漫天的星辉、夜晚的气味、咸味的空气。
在生命的最终时刻,他选择了与这个世界和解。
他似乎能理解妈妈为什么在生命殆尽之时还要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她要从头来过。而他本人也准备重新再活一遍。
“我前所未有地敞开了自己,将自己交付于宇宙那温柔的冷漠。我感觉它就像如我一般,像是一位兄弟,让我感到过去是幸福的,现在也是幸福的。为了耗尽一切,为了减轻几分孤独,我所期待的唯有执行死刑的那天,蜂拥而至的人群对我致以憎恶的嚎叫。”
这种巨大的具有深刻哲理意义的反差,在小说的末尾达到了高潮,变成了莫尔索一生最有力的呐喊。
可以说,小说的结尾从另一种意义上才是莫尔索真正的开始。
既然人生是荒谬的,那么人们应该怎么过?
在加缪的《西西弗神话》里,“西西弗”因触犯天条,被罚从山脚往上推一块巨大的石头,但推到山顶后,石头会再次滑落到山脚。
西西弗无止境地推巨石至山顶,又无止境地任它滚落。
他明知苦海无边,但却仍然选择坚定地、一次次地去推这块沉重的石头,他认为,意识到它(荒谬)而选择去蔑视它时,这是对它真正的反抗。
“没有蔑视征服不了的命运”,西西弗下山的时候,思考的正是这种状况。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
人生是否有意义?多少年来,很多哲人、智者乃至受启发的普通大众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每个人从出生、成长、求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抚养孩子、赡养老人、退休、被赡养,直到死亡,多少年来人生的曲线几乎都是这样。我们总是期待“明天”和“未来”,“明天就好了”、“以后就好了”......。
但是越是“明天”越是接近曲线的终点,我们一次次地期待明天,不也等于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吗?
人生到底值不值得过?
如果说莫尔索直到生命终结时才转变了他的虚无主义思想,那么加缪通过“西西弗”一次次的推石上山给出了解答:
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的荒谬性,用真诚的心过好当下的生活,感受生活中的美好,这就是我们能够赋予生活的全部意义。
直面荒谬,珍惜当下,才能创造出此时此地的意义,哪怕这种意义只是闻到了海风的气息,哪怕只是推着石头前进了一寸。
这也代表了加缪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