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刚到法国的时候，租来的公寓离学校，走路大约有五十分钟的路程。公共汽车要七块法郎一次单程。所以最合适的选择是骑车。

可是到法国之前，我几乎没有骑过自行车。自行车学过，勉强会骑而已。

最初我咬着牙步行了几个月。扛不住了，终于在某一个逛旧货市场的周日，花了一百法郎买了一辆六成新的自行车。

矮矮的车座，弯梁，没有变速。这种样式的车子，在自行车几乎已经演遍成单纯的运动工具的法国，并不太容易找到。

人们常说，自行车这种东西，学会了是不会忘的，只不过需要再练习一下而已。

早早的吃了晚饭，我就开始练车。

我出人意料的很顺利的跨上车，摇摇晃晃地就骑出了寂静的街区。还没有高兴起来呢，就已经出了状况。

因为不是运动型自行车，轮子有点细，一下子别进了有轨电车的滑道里面。我当场就狗啃屎式，趴在有轨电车道上了。足有五分钟爬不起来。

幸好那天市立有轨电车正在全线罢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五十米外有一个金头发的男生，大步跑过来。先把我拎到旁边，又帮我把车子修整好。

他问：“我能不能自己回家？”

如果没有被摔地那么狠，估计我还可以转个脑筋，请帅哥送我回去。

摔的实在太狠了，整个脑袋全是金星。我咬着牙，硬含着泪说，“没问题，我可以”。

然后又跨上车子，踉跄地走了。

平安到家。

从那以后，我开始骑车上学的日子。

南法的小城，市区内车多路窄，几乎没有自行车道。

在车让人，四个轮子让两个轮子的问题上，法国人真是有涵养。

常常后面有一群车队在慢慢跟着我前行，没有人按喇叭，也没有人骂人。

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在路上看到我，他改变方向，执意送我到学校。路上很严肃地问我，“有没有买全额保险？”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再解释说：“因为看你骑车有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

面对着的，是一个有体面工作，收入几万法郎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给他说：

“每个月三百法郎的公车月票，相当于我在中餐馆洗碗、包春卷、炸鸡翅、切洋葱，手忙脚乱的做八个小时的工资？”

还是应该给他说：

“骑车上学，就意味着我可以多睡二十五分钟。对于一个只能睡六个小时的人而言，弥足珍贵。”

我坐在车上，想了又想，最后说：“放心吧，我已经买了全额保险。”

从我家到学校是一路上坡。三个小坡，一个大坡。

每一次我都是拼命咬着牙，闷头往上蹬。二手自行车，细细的车轱辘和各部分有些松散的零件，在上坡的时候齐声吱吱扭扭的响。

有时候看着陡陡的长坡，我心中其实已经泄了气。就自己给自己说：“只再蹬一下，就下来推”。

到了下一下，再给自己说，“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下了。”

据说赶驴的人，常常会在前面的驴尾巴上绑一把青草，后面的驴会跟着那把永远也吃不到的青草，乖乖走到目的地。

这种小驴吃青草的心理暗示，是最灵的办法。每次我都可以咬着牙攀到坡顶。

甚至有一次我在坡底重重地摔了一跤，膝上的血洇湿了牛仔裤之后，还是含着泪的蹬到了坡顶。

只不过因为过度的用力，到了坡顶的时候，我通常有一点头晕。

慢慢的，我发现其实每一个坡，都有它起势、中缓、后峭三个部分。

起势的部分，往往长而和缓。没觉得什么，看着风景就骑过来了。

中缓的部分，也不太困难。略略加点儿劲就行了。

吃力的是在后峭的那一小段。距离通常很短，只要蹬几下就可以到顶了。可是这几下，却是最吃力的。

每一次咬牙蹬坡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人生。

人生的坡度是隐形的。这使我们无从乐观或悲观的去计算，需要继续投入进去的努力。

最初我们怡然自得地看着风景前行，然后我们略略用一点力气攀登。其实当我们疲惫不堪，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接近了峰顶。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接近顶峰。”

想到很多儿时的玩伴。每个人显现出来不同的天赋，而后来却在成长过程中，渐渐湮灭了天分。

机遇只是成功的开始，更重要的却是不放弃的努力。

我喜欢尼采自诩太阳的狂妄。却不喜欢他可上不上的中庸。

当我们心力憔悴的时候，他头顶太阳站在他的高度上说，“山顶风大，站在山腰处看风景刚刚好。”

这也许是一种悠然的世度。

可是人生只有一次，为什么不用力蹬到坡顶看一看呢？不用很久，只要坚持再坚持一下，就是峰顶。

独在异国一无所有的我，生活被简化成两个词“坚强同坚持”。在每一次走投无路，自己抱着自己哭的时候，就会切想骑车蹬坡的感觉：坚持再坚持一下，就是成功。

没有人能预料到将来。

也许这一生，我都无缘攀上那座意象中峰顶。这是一场对意志力同忍耐限度的考验，纵使最后我输了，至少可是神情安逸地在山腰看风景。

实际上，人最强大的对手是我们自己。

                                                                                                                           2000年夏于南法

中承：

这是我十五年前的旧文。无意中找到了，居然是一份手稿。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到电脑里面，唏嘘一片。

十五年时光荏苒穿梭，我还在咬牙爬着我的坡。

我不知道爬到了哪里，不知道前路荆棘，甚至忘记了，在山腰看风景的那一份逸致。

既然人生是一场只有一次机会的游戏，我怕的不是输，是Game Over。

一颗浸在蜜里面的梅子，怎么会知道蜜是甜的呢？

所谓的苦呀，累呀，头晕呀，疲惫呀，都不过是快乐的另一种形式。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我们才明白，究竟什么叫做快乐？

其实人生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能不能攀上那个所谓的峰顶。

因为蓦然回后我们漫漫的一生，重要的不是我们曾经展望过什么，而是我们曾经做到过什么？

也许这一生，我都无缘攀上那座意象中峰顶。但是我还是一天一步的慢慢爬，忍受这个过程并享受这个过程。

                                                                                                                              2015年夏于上海

留白：

人生……

                                                                                                                            2030年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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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璐是一个有两个女儿，努力希望可以成为“全职太太”的家庭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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