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帆船
这一带都是别墅区,一个一个的庭院,掩映在高大的树木里,这会儿还是夏天的景象,树木繁茂得很,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些楼的白色或红色的顶端或一角,庭院之间都离得挺远,所以,这里总是很安静,而且,很是凉爽宜人。
老魏把电动车停在大门边上,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有点长锈的大铁门,转身又把电动车推了进去,靠在门边上。
老魏已经在这座别墅里干了差不多有两年了。当初是一个同事给了他这个地址,他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在大门外摁了半天门铃,才有个老头出来开了门,带他到里面,看了一下前院和后院的植物,有盆栽,有花圃,葡萄藤架子,紫藤萝架子,院子边上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有睡莲正开着,却都有些缺少照料的样子。后院还有个杂物间,里面放着些锄头什么的·工具。
也没说几句话,——说好了几天来一次,都要做什么,工钱是多少,老头就把一把大门钥匙交给了他,还给了他一张卡。以后每个月,卡里都会有一笔钱存进去,那就是他的工钱。
后来,老魏每次来,都没再见过那个老头,倒是经常碰到一个年轻的姑娘,脸色有点苍白,不是特别漂亮,但也不难看。总是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运动服,牵了一条大狗在院子里遛,见了老魏,微笑着点点头,也不说话,就牵着狗出门去了。老魏也是个话少的人,埋头侍弄花草,觉得遇到个不爱说话的最好了,所以两年了,就没跟那姑娘说过话。
老魏每次都来得很早,有时天刚麻麻亮,那姑娘也早,老魏来时,已经牵着狗准备出门了,偌大一个院子,只有老魏一个人在里面收拾花草。好像这座别墅里,除了一个姑娘,一条大狗,就没别的喘气活物了,当初那个老头也再没见。
立秋那天,他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闻着有股子怪怪的味道在整个别墅里弥漫。
头天晚上下过雨,那条从大门通向别墅楼的石子小路被洗得干干净净,路边却是泥泞得很,老魏走得有些慌,一不小心就踩到路下边的泥泞里,弄了一脚泥。顺着石子路拐过一个弯,就看见别墅的门了,那平日里紧闭的大门正大敞着,那条大狗倒在门边台阶下,地上一大滩血。
老魏这一吓,可是吓得不轻。他想着里面肯定出事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场面,心里就不想进去看,想转头就跑。可又一想,不能跑啊,这个院子里平时就总不见个人,只见那遛狗的姑娘一个人住着,如今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那姑娘出事了,要是自己跑了,怕是多少天都不会有人进来,要是里面的人还活着,还有救呢,自己因为害怕,这会儿不去救,兀自跑了,可不就罪过大了吗。再说了,是不是该报案啊,也没进去看看,咋报案呢,总不能说死了一条狗吧,不报警?那以后警察找上门来,自己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于是,老魏壮着胆子,下意识的在台阶上蹭了一下鞋上的泥,走了进去。
探头探脑的当儿,一条瘦精精的黑猫“嗖”的一下从里面蹿出来,差点没把老魏吓得一个跟头。老魏定了定神,见别墅的大厅里很黑,窗帘都拉着,也没开灯,一时看不清。等老魏眼睛适应了黑暗的时候,就看见大厅里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脸朝下,看那个姿势,应该是已经死了,要是活着,那样的姿势,肯定没法呼吸。看不出是谁,但肯定不是那个姑娘,——这是个男的,挺高大,也不是当初老魏看到的那个老头。
老魏没再往里走,站在门口朝里大喊了几声:
“姑娘!姑娘!”
没人应声,老魏就掏出手机来报了警,然后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警察过来。
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老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猛的一回头,就见那姑娘头发散乱,一身睡衣的站在他后面的台阶上。
“哎呦,你可吓死我了,刚才我那么大声喊你,你咋不应声啊?”
姑娘摇摇头,用手比划了几下。
这姑娘是个哑巴?
这时就听警车声由远而近,老魏去了大门口,给警察开门。
等老魏从公安局做完笔录回到家,都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回到家,老魏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了个澡,把那身脏衣服拿个大塑料袋装着,放在大门外,准备扔了。然后翻出冰箱里昨晚剩下的一碟鸭脖子,还有一些油炸花生米,喝了两盅二锅头,倒头就睡。
这辈子老魏也是遇到过一些事的,也曾生过几场大病,受过伤,只要遇到事,急不来的事,理不清的事,他就是喝口酒倒头就睡,什么都等一觉醒来再说。你别说,等一觉醒来,再大再难的事,都会有点柳暗花明的意思了。
可这回的事,其实根本就不是老魏自己的事。人家警察说了近期不要出远门,方便随时询问,他自己知道这起命案本来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照着警察说的做,自己该干嘛干嘛,剩下的,就不是自己该操的心。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又骑上那辆旧电动车,去一所学校干活儿去了。学校里的活儿多,还有一个同事老裴跟他一块儿接的这个活儿,——本来是打算昨天在别墅里干完活,就去。想着完事也就九点左右,跟老裴说好十点在学校门口见的。没去成,给老裴打了电话,说家里有点事,去不了了,说好今天一早去。
那老裴跟老魏正好相反,是个话痨。要是昨天老魏说是碰到个命案所以去不了,还不知道那老东西该怎么一惊一乍的有多少话要问呢,保不准晚上都得跑到他家里去问,吵得脑仁疼,也没法睡觉了。
骑在电动车上,老魏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昨天遇到的那桩事。
老裴这人哪都好,同事了几十年,差不多时候退了休,又一块儿揽活儿干,也从不计较谁干多了谁干少了。干完活也常一起找个小馆子喝点酒,也不计较谁多付了一次账谁少付了一次账,话说好了糙了的,都不要紧,不往心里去。就是一点不好,聒噪,而且,大嘴巴,有点什么事,若是想要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告诉他一个人就行了。
老魏决定先不说,去了就赶紧干活。
正给校园里的月季花剪枝,去残花,女儿打过电话来了,说昨天的事她听说了,问老魏是咋回事。老魏说了几句,说晚上让她和女婿回家一趟,见面再说。
老裴在一旁听到了,可就没完没了起来,一上午就没合上嘴,没让老魏消停一刻。
中午的时候,活儿差不多干完了,两个人在校园的小树林子边上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休息,拿出自带的茶杯喝茶,老魏实在给吵得不行了,掏出手机来低头看,却看到新闻里说,昨天尚山发生了两起命案——原来除了老魏碰到的那起之外,还有一起啊,说是在某处烂尾楼上,掉下来一个女的,是给人扔下来的,还是自己跳下来的,不得而知。
老魏看着老裴还在一张一合的嘴,愣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