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其实是一个顶烦人的女人。
早晨,闹铃还没响起,你就已经在厨房大着嗓门喊“快点起床,要迟到了”,等我连睡眼都没有惺忪一下便急忙穿好衣服跳下床,才发现时间不过六点十分。我郁闷的要死,你却指挥着我说“快去洗脸”“快去刷牙”“快去别单词”……看着窗外美好的阳光,我觉得你实在是扫兴。
吃完早餐,你又开始各种烦:上课记得认真听哦;要多喝点水哦;要记得多问老师哦;其实,不过是每天都说的那几句话,你却不厌其烦的重复多次,让我听得耳朵起茧,我抓起书包,在你的“哦’里,风一样下楼。
终于熬完了小学和初中,庆幸我读了离家较远的高中,满以为可以摆脱你的烦,没想到,你的电话总是在我回到宿舍的五分钟后精准的响起,连宿管阿姨都知道是你打来的。
有一次,我考试没考好,心情沮丧,而你恰恰打来电话,我终于爆发了,我透过电话冲着你大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有多烦你吗?你能不能去做自己的事?那一刻,电话那头的你沉默良久,说了一声“打扰到你了”就挂了电话,而我,则愤怒的将电话狠狠地扣在电话机上。
此后,你果然很久都没有打电话来,我觉得很轻松,却又有隐隐的一点点失落。
为了避免你的唠叨,我常常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即使回家,我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只告诉你,我很忙,我太忙,你不要来打扰我。
你很听话,真的很少来打扰我,只是偶尔,会进来给我送茶水,你似乎不再是那个大着嗓门说话的你了,你也似乎忽然之间就变得沉默了,总之,我总是见你在厨房忙碌,给我准备着我喜欢吃的饭菜,却鲜少,再和我聊天。
而以前,你一定会大声的问我“喜欢吃糖醋鱼还是清蒸鱼”,你一定会命令我“快点去写作业,不要玩游戏”,而如今,你基本不再说这些,我终于可以静静地听会我喜欢的音乐了,我终于可以不受打扰的玩两个小时游戏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沉默的你,是蛮好的。
02.
后来,读了大学,临去上学之前,你默默地帮我收拾着行李。你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你把我看的书一本一本码好,你把我爱吃的零食买了一堆回来,放在行李箱里,你说,你终于长大了,妈妈好高兴。可是分明,我看见你的眼角有濡湿的痕迹。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你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多好多白发,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闪着光,你曾经光洁的额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几条皱纹,怎么感觉只是一转眼,你已经不复昨日光华?
心底,有一点酸涩涌上来,堵住了我想对你说的万语千言。
03.
大学的生活太过美好,没有多久,我就忘记了你的白发和你的皱纹,世界在我面前展现的,是无比绚烂的画面。
我忙着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我忙着写文章,我忙着考研,你会在寒暑假时给我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回家。那时,我是刚刚被放出笼子的鸟,家已经不是我想要回到的地方。我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你,我要复习,我要做家教,而其实,你寄来的生活费足够我悠闲的过完我的每一个月。你在电话那头,连央求我回去的声音都没有,只是静默着说一声“哦,那你忙吧,不要累坏了身体”,便挂断电话。
我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你说的话,于我而言,那电话,不过是一种仪式,用来提醒我,你和我还有一点关系。
04.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你无法再和我说话。
父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总经理开会。多年来,一直是你打电话给我,换成了父亲给我打电话,我的心底,有些许不安。
开完会打给父亲,父亲说,你回来吧,你妈住院了。
从来没有过的惶恐漫上全身,你住院了?怎么可能?你可是女金刚,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换得了灯泡打得了怪兽的人,怎么会生病?我想想象你躺在床上的模样,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连夜坐飞机回去。
来到医院,你静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脸上套着氧气罩,那些在电视里才见过的东西,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父亲说,你是忽然晕倒的,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幸亏送的及时,但是,恐怕会偏瘫,还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因为脑溢血。
终究是没有让你康复,你左边偏瘫,语言功能也丧失了。
住院的时候,你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嗫嚅着嘴想出声,却发不出音,你用眼睛定定的看我,总是要落下泪来。
我替你擦眼泪,才发现,你曾经青春的肌肤已经不再,松弛的皮肤甚至有了老年斑;你曾经漂亮的明眸已浑浊,人老珠黄在你这里显得格外真实。
而我的记忆,却依然停留在我十几岁时,你曾闪耀的时光里。
哦,不知不觉间,你已苍颜白发,时光流逝里,你已满目疮痍。
我多想听你再唠叨一次,告诉我要多穿衣服,告诉我要和人好好相处,告诉我上大学不要谈恋爱,告诉我暑假早点回家......可是,你却再也说不出来。
05.
父亲说,我上大学后,你总是捧着电话发呆。
父亲说,你的眼里是世界,可是,你妈妈的眼里,却只有你。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我的眼泪一点一点滴下来,落在你的手上,你轻轻地抬起手,替我擦眼泪,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我委屈了,就扑到你怀里哭,而你总是轻轻地替我擦掉眼泪,说,没事,有妈呢。
如今,还是你,替我擦掉泪水,却再也无法听你说“没事,有妈呢”。
06.
如今,你出了院,依然是左半边身体偏瘫,依然是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我把你和父亲接到了我的城市,我想好好地听你对我说,女儿,没事,有妈呢。即使,你所有的语言都已不够完整,即使,你说出的,永远是咿咿呀呀的词语,但是,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
我不愿意,等我彻底失去时,才想起你的珍贵。
07.
那天,看完《超能陆战队》,我忽然觉得,你就是我永远的大白——永远爱我,永远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