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 边义老师
绝句结尾手法之十五、十六
(15)发句倒用,姿态另生
明末清初诗评家贺贻孙曾谓:“诗有极寻常语,作发句无味,倒用作结方妙者。如郑谷《淮上别友人》云云,盖题中正意只‘君向潇湘我向秦’七字而已,若开头便说,则浅直无味,此却倒用作结,悠然情深,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诗筏》)贺贻孙所指的这种结句方法,称为发句倒用,其目的在于将即兴起咏的主题藏匿到后面,导引一种姿态另生、诗意盎然的境界。所举郑谷原诗为: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此诗是诗人在扬州和友人分手握别:友人渡江往潇湘,诗人往北入“秦”。诗兴正由此生发,首句当为“君向潇湘我向秦”。可诗人在构思时灵机一动,撇下此句先状景抒情,把扬子江头的景色与友人分别的情感搅和在一起,让杨花柳絮牵曵离情别绪,先勾出天涯羁旅的漂泊之感。接着移笔回来写驿亭宴别情状:天色已晚,酒已喝过了,叙别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席间响起凄凉清幽的笛声,让人顿感言语之多余,于是便在默默相对的静坐片刻后思量该离席各奔前程了。这时,诗人方把发句拿来作结,“君向潇湘我向秦”。诗己结而意未尽,所以贺贻孙说是“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这正是发句倒用的妙处:姿态方生,情韵深长。
白居易的一首七绝《逢旧》,结尾也是这种发句倒用法。其诗曰:
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
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此诗写诗人在长安遇到几十年未见的童年旧知,一时悲喜交集,勾起无限思念旧情往事复杂情感,诗兴正由此而来,诗句“少年离别老相逢”脱口便得。但正是此句蕴含着太多的诗情画韵,诗人舍不得放在前头白白流失掉情感。于是诗人先以悲呛笔调描述自已和先前女友相逢时各自衰老的容颜:一个是满头白发,一个是花容凋零。白发人看凋零女,惆怅之情骤然而生,此时,诗题主旨便要揭开了,原来惹祸的是“少年离别老相逢”。发句此时拿来倒用作结,一瞬间激发多少人生感慨溢满情怀,诗意自然也就嚼味万千。
李白那首著名的《峨嵋山月歌》结尾也是发句倒用:
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峨嵋山月景色,平羌江水清韵,都是诗人舟行下渝州向三峡之所见,而“思君不见下渝州”蕴含着依依惜别的无限情思,所以被诗人倒用作结,含不尽之意溢于诗外。杜甫《解闷》十二首中也有一首用发句倒用结尾法,诗曰: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
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
诗思起自“老夫乘兴欲东游”,但被诗人倒用作结。也有言尽意不尽之意绪。
宋人绝句中也有这种发句倒用为结句的用法。举如陈与义的《牡丹》: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此诗题为《牡丹》,写的却是乡关沦陷、江山分裂的悲呛情感,但因此一情感源于诗人看牡丹而生发,所以“独立东风看牡丹”本为诗思首句,诗人为拢住无限情思而倒用为结,为诗境增添慨叹不已的情韵。
(16)流水对结,也出风韵
《唐绝句史》中提到:“初唐七绝,多以对仗作结”,形成一种“初唐标格”。但著者接着指出,对仗作结因对仗的句子平行而出,“难于造成转合”,因此,对结不如散结那么“易施转合,易出风韵”,唯有流水对则“有与散结相同的风韵”。周先生在此所说的流水对,是指字面上对仗,但对仗的上下句意思相贯串相衔结的。这种流水对,既有字面工整的形式美,又有如散句一样易施转合的流畅和灵便,读起来有一气连贯的韵律感,所以常被用于绝句的作结。
流水对结,最为人所称道的当属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此诗首联是工对,尾联则是流水对。工对与流水对,互相配合,一气流走,骨高韵雅,气魄不凡。
张敬忠的《边词》也是一首用流水对作结的七绝:
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虽然“河畔冰开日”与“长安花落时”属于工整对仗,有板滞之嫌,但诗人在其前面分别用“即今”、“正是”这种行云流水般轻松活泼的连接语勾连呼应,便成了顾盼自如的流水对结,使诗意充满动感。
祖咏的《终南望余雪》也是一首被人称誉的用流水对结的佳作: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有意思的是此诗是考场应试之作,作者只写了四句便交卷,考官问他原因,他答是“意尽”。意尽还要再写,那不成了画蛇添足了。实际上,此诗尾联的流水作结,的确已把终南山积雪的风韵写绝:树林上空一露初晴落日余霞,长安城里的千家万户便感觉到日暮之寒。望雪而添寒意,终南山余雪的威力可想而知。而此诗,也因此成了写雪名篇而传诵千古。
从上举实例可看到,流水对作结,具有对仗形式美和语句流畅易于转合的风韵美。因此,流水对结一般优于工整对结。但也不是说,工对就不能作结或者工对作结就一定有板滞之不足。读一读杜甫的绝句,你可以发现,原来杜甫工对作结的也有不少是名篇杰作呢。举如《绝句》之三:“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漫兴》之五:“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再看骆宾王的《易水送人》:“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高适的《闲居》:“方知一杯酒,犹胜百家书。”孟浩然的《宿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些也都是工对作结,一点没有什么板滞之感。原因何在?原因在于,並非所有的绝句都是起承转合的结构。对于起承转合结构的绝句,用工整对仗作结,就有板滞和僵硬的毛病。而对于四行并立的绝句,用工对作结,却正能显示其语言形式美的优点。
2011-11-14 舞蝶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