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给他送丙戊酸钠时,他正站在窗前凝望远处的海坨山顶,好像那里隐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这种镜头只有在电影里,解放战争的大决战前夜,指挥员开始对表,或者总司令将烟头摁在木桌上之前,能目睹到的瞬间,但在儿子的日常生活中却频频闪现,他去年暑假说自己可能有“天赋异禀”,我心中当真窃喜几天。吃过药后,他快步走到五米开外的几名工人面前,“你们一会还会用这个电钻,弄出很大声响吗?”人家正在更换一块有裂缝的地板砖,一位老者略显诧异地摇摇头,告知不会。他表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掏出手机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
任何认识在本身都包含着产生错误和幻觉的危险,因为大脑没有任何设施使得可能区分幻觉与知觉、梦境与清醒、想像物与现实、主观存在与客观存在。好像社会学家常常给出这种事物复杂性的论断,因为他们对于还原理论有些排斥,即把对整体的认识引导到对部分的认识上,正所谓三岁看老的一个典型,时间分割的典型。革命这个动作该划给西方理论,或者西医,认定将病灶孤立出来切去,从物质上消灭它的存在,即万事大吉。对其产生的背景、条件和人性种种视而不见,生命与社会被刻画成知识的总体,形成一个难以理解的七巧板。有点怀念那些一无所知。
我兜里一直揣着录音笔,从他回来的初三那天到十五的今天,以为历史可以被刻录在小小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上,可一句张狂的话都没录,担心录音也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在我的内心深处。他说放假前就买了网球拍,问我是否认识网球高手,告知网上有北外人约教网球,无结果;他说放假前就买了一本小提琴教程,无言以对;他说网上已经买好周末去泰山的火车票,准备去孔庙还愿许愿,脸上挂满了真诚;一种叫作谷氨酸(glutamate)的神经递质,它是脑中细胞间交流的语言,谷氨酸受体(receptors)则相当于这些细胞形成听觉的耳朵。突触(synapses)。
中午,我骑上他自己千余块钱买的山地车,前后轮加起来有二十四个挡,在周围转转,看看有否农民房子可租。杜老师说她们小区二居室两千,早晨碰一个同学说自己住包水电一千五,旅店老板娘答应月租一千八。有人指点说这一片正拆迁,被开发区占据,只有县城附近有农民房,路边有几块“春日农场”的广告牌,电话询问过去两千五,我琢磨着,回头也在网上看看吧。如果他能帮助干点农活,而不是用脑太重的那种,让谷氨酸缓慢参与从失败中学习改变的过程,使得学习能力这一最具可塑行的行为别突飞猛进地变幻莫测,或许是治疗我们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