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从上车前的大雨到下车后的小雨。走下列车,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熟悉的小城味道,不像旅行倒像回家了。
一、
云冈石窟离大同市区不远,乘公交即可。对石雕艺术陌生得很,几年前看过吴哥石雕,那一座座石像在蒋勋老师的声音与文字里重现。今夏,在细雨霏霏中迈向云冈石窟,捕捉不一样的微笑。
依山而凿的云冈石窟并非想像中一进景区就能看到。首先印入我眼帘的是为云冈石窟做出巨大贡献的佛教高僧昙矅的雕像,穿过高高镌刻着浮雕佛像的石柱长廊,看一场介绍云冈石窟的短片,行过一座桥,晃过远山、近水,看过佛塔、寺庙,方见庐山真面目。我们沿着石窟的分布,从东往西观看。东部的石窟多以造塔为主,佛塔造型丰富多彩,不仅雕有高大的中心塔柱,而且镌刻有众多的浮雕塔,大多位于洞窟窟门和佛龛两侧的壁面之上,有极强的装饰性,显现出北魏佛塔的建造特征。
1500年的沧桑,历经风雨,虽已断壁残垣,即使佛雕被严重风化,五官已模糊,仪态依然如旧。千年岁月,我们寥寥几步便走到中部,那个从书中图上看到的标志性佛雕——昙曜五窟倏然于眼前。高14米的露天大佛面相丰圆,深目高鼻、双耳垂肩,嘴角微微上翘,身后有火焰背光,内有坐佛及飞天等。气势磅礴,却不让人望而生畏,让我不由想到吴哥石窟阇耶跋摩七世的脸。坚挺宽阔的鼻管、饱满的嘴唇,奇异地组合成似笑非笑的佛面,那是高棉的微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在微笑。眼睛似睁未睁、似闭未闭,面对苍生,惟有悲悯。露天大佛也可从不同角度看,但那微笑只能从正面方能看到。少了西藏大昭寺佛像的神秘感,也迵异于高棉的微笑。微微上翘的嘴角当然也在微笑,却不是站在云端,而是站在尘世的最高处俯视着礼拜他的人,礼拜者只被允许从正面仰视大佛,是神也是人。
中部石窟每个都分前后两室,主佛居中,洞壁及洞顶布满浮雕。密密麻麻的浮雕让我目不暇接,无论怎样的造型,菩萨面容皆带着没有太多刻㾗的微笑,与石材本身浑然天成。西部石窟多为中小窟和补刻的小龛,大多是北魏迁都洛阳后的作品。
这座凝聚着劳动人民汗水的露天庙宇被我们两三个小时便游完,抑或因建在山野,没有进入普通庙宇的神秘感、迢遥的距离感,而是一种走在人间的亲近感。
走出云冈石窟,忍不住回头,对如此浩瀚的工程、伟大的艺术,惟有震撼。岁岁年年,佛像依旧,即使风化,在历史的长河中仍熠熠闪光。旋即赶往大同博物馆,延续那两三个小时匆匆览过的石窟风景。
大同博物馆的外型设计非常现代,以螺旋型的空间结构环绕形成一个整体。高雅、大气的灰色异型建筑倒映水中,有水就有灵气,不由想到在乌镇参观的木心美术馆。一进大门,巨大的北魏壁画郝然眼前,前面是巨型牛拉鳖甲车的铁铸雕塑,骤然远离尘嚣,呼吸的空气似乎也是千年前的。在不同的展览板块中,最让我难忘的是大同恐龙与辽代壁画墓。大同是中生代时期恐龙的乐园,植被丰茂、水系发达,形成了庞大的恐龙家族。恐龙化石让我想到多年前在四川自贡参观的恐龙博物馆,没有人类的远古时代,它们就是地球上的霸主,何等逍遥自在。没想到,在大同博物馆还见到威武雄壮的兵马俑军阵,简直就是秦始皇兵马俑的缩小版。博物馆中一个像蒙古包的文物与其它的文物摆设迥异,凑近看,原来是墓,居然直接把整座墓摆进了博物馆。从墓门朝里望去,四周皆是壁画,描绘着墓主人的日常生活,原来这是辽代壁画墓。看到彩色壁画上绘制的奏乐、宴饮、侍女、出行、动物、花草等图案,恍惚穿越到辽代,是主人抑或侍女,何曾想到若干年后,自己的生活以这种方式展示于后人。
无论是露天的云冈石窟抑或博物馆内的文物,皆以客观的方式讲述着故事,调动参观者的感观与想象,构建我们各自对历史的解读,也映照着人类的现在与未来。
二
恒山不是此行重点,因离大同市不远,遂前往。恒山,也称北岳恒山,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并称为五岳。历史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曾到恒山巡视、祭奠,历代名人、学士,诸如李白、贾岛、元好问、徐霞客等人也都游览过恒山胜地,并留下吟咏恒山的诗章。走过果老岭、姑嫂岩、飞石窟、还元洞、虎风口、大字湾等处,惟记得半山腰的苦甜井,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悬空寺。
整座寺院建在悬崖的悬空寺,仅此已让人惊叹。这是一座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玄”取自于中国道教教理,“空”则来源于佛教的教理,故名“悬空寺”。未登悬空寺之前,从下往上看,只觉那就是神仙居住之地。诗仙李白在崖石上刻有“壮观”二字,在如临深渊的险峻弹丸之地,构造如此复杂的寺庙,除了壮观,想不出别的词来。全寺初看去只有十几根大约碗口粗的木柱支撑,总体外观,重重叠叠,窟中有楼,楼中有穴,半壁楼殿半壁窟,窟连殿,殿连楼,风格独特,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待沿着仅供一人攀缘的扶梯登上悬崖走进寺内更为惊叹。寺内有寺院、禅房、佛堂、三佛殿、太乙殿、关帝庙、鼓楼、钟楼、伽蓝殿、送子观音殿、地藏王菩萨殿、千手观间殿、释迦殿、雷音殿、三官殿、纯阳宫、栈道、三教殿等,铜、铁、石、泥佛像八十多尊。走在窄窄的走廓上,从栏杆往外望去,群山、溪流、云雾尽收眼底,再次感到自然的伟大,个人的渺小。如此美丽的人间仙境、艰巨的工程却又是劳动人民建造的,既来自统治阶级的压力更是信仰的力量。
三
呼和浩特距大同仅三个小时车程,到过离北京更远的满州里,却没去过更近的呼和浩特。作为内蒙古首府的呼和浩特,初看与其他大城市无多大区别,博物馆则不一样了,白色建筑极具民族特色,楼顶塑有凌空腾飞的白色骏马彰显着内蒙古独特的魅力。因时间关系,内蒙古博物馆并未细细观赏,走马观花中,印象最深的是查干诺尔龙化石。身长26米,高达12米,体重逾60吨,是亚洲白垩纪最大的恐龙,存放在一楼展厅,足有两三层楼房高。巨大的恐龙化石摆放在四面皆是玻璃墙的房子里,蓝色的灯光打在恐龙化石上、折射在玻璃上,宛如穿越到洪荒年代,走在星空下,幽深寂静透着一丝神秘,对生命不由生出几分敬畏。五点闭馆,匆匆离开,近黄昏的阳光依然灿烂,骤然回到现实,将来有机会定要再次光顾,内蒙古博物馆是值得一去的地方。
看过拉萨的大召寺,对藏传佛教的那份神秘感吸引我前往呼和浩特大召寺。位于呼和浩特旧城南部的大召寺,由明代蒙古土默特部落的首领阿拉坦汗于1580年主持修建。因为清顺治皇帝迎接达赖五世赴京时,曾住宿在这里,在清代被尊为“皇庙”,是呼和浩特最早兴建的喇嘛教寺庙。沿中轴线建有牌楼、山门、天王殿、菩提过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东西配殿、厢房等建筑。大雄宝殿为寺内的主要建筑,采用了藏汉结合的建筑形式,整个殿堂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印象最深的还是寺内那尊已有400余年历史的银佛,银佛即供奉在佛殿内的释迦牟尼像,用三千斤纯银打造,高3米,是属于印度风格的佛像。为保护文物,殿内光线非常昏暗,近乎于蜡烛的微弱光芒添了几分古朴与神秘。尤其是殿内高高挂起扑满灰尘400年前的灯笼以及柱子上壁画。不敢擦拭,一层层积上去的尘土写着400多年的沧桑,还将继续写下去。蓦地闪现出多年前在西藏大召寺跟着哪嘛与一群信徒和游人转经,完全不懂藏传佛教,只为他们那虔诚的信仰感动。
此外,大昭寺的各种彩塑、金铜造像、唐卡、108部甘珠尔经卷,以及宗教活动使用的各种法器、面具等,都是其它地方很难看到的历史文物和艺术珍品。唐卡在美术馆偶尔能看到,却又不同于在此地看到的写满宗教故事的巨幅唐卡。
四
不是第一次到草原,几年前去过呼伦贝尔草原,抑或时候不对,并未感受到风吹草低现牛羊,倒是去年在新疆看到的草原与我印象中的吻合。既然来到呼和浩特,草原怎能不去。希拉穆仁草原与响沙湾也是此行的重点。希拉穆仁,蒙语意为“黄色的河”,距离呼和浩特向北100公里,是典型的高原草场。我们来时正当夏季,却没有看到绿草如茵,鲜花遍地,但草原上建造了许多蒙古包,晚上就是我们临时的家,虽说不是牧民住的真正蒙古包,却让从未住过蒙古包,从未在草原过夜的我有了些许新奇。更让我新奇的是在红格尔敖包观看的蒙古国演员表演的大型室外情景剧《漠南传奇》。
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尤其在夏季。正担心突然降临的雨会影响看表演,尚未走到剧场,雨便停了。雨后的草原在阳光中泛着金绿的光,野花也在微笑,先前对草原的失望不复存在,真想走到没有游人的地方体味只现牛羊的空旷与寂寥,表演又即将开始。来到露天舞台,依然置身于草原,毡包、马群、田园牧歌、姑娘小伙儿、套马杆、敖包、勒勒车一古脑儿闪现于眼前。画外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希拉穆仁草原,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古往今来,有多少游牧部族在这里纵马飞奔,箭飞弓鸣。这些马背上的剽悍族群,伴随着马蹄声声,铸就了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历史场景。阵阵的马蹄声让观众很快融入剧情。八百年前,成吉思汗时代,一个草原上的马背民族跃上历史舞台,那就是蒙古人!一群俊男靓女娴熟得在马背上表演,飞驰的骏马快节奏地推动剧情。第一次目睹游牧民族怎样神速搭建他们的家园—蒙古包,又是怎样急速拆迁蒙古包,那随身携带的家呀。战争胜利了,大家载歌载舞,飞驰的骏马、悠扬的长调、空中的音乐,无垠的草原,那是他们的家,我们的远方,远离尘嚣,又有了诗。
晚上睡在用水泥修建的蒙古包里,虽未满足躺在草原上数星星的幻想,一场并不十分热闹的篝火晚会多少弥补了些许遗憾。在空旷的草原、在陌生的人群中毫无顾忌地舞动,久违了,自由!
翌日,走出蒙古包,赶不上看草原初升的太阳,来到响沙湾已近晌午。响沙湾的游人真多呀!仅乘缆车就排队一个多小时。坐在缆车中俯瞰沙漠又觉值了,漫漫黄沙、一望无垠,响沙湾因“这里的沙子会唱歌”而得名。沙高110米,坡度45度,呈弯月状形成一个很大的沙山回音壁。从缆车下来后又坐上沙漠观光车,只觉速度太快,来不及感受沙漠的辽远、壮阔,毕竟第一次坐这种车,又觉眼睛不够看,只沉浸在沙漠里飞驰的欢快中。很快到达目的地,即沙漠游乐场。
正值旅游旺季,游人太多,完全感受不到沙漠的广漠与苍凉,对游乐项目兴趣不大,但骑在骆驼背上时,倏地想到多年前一家人在银川沙坡头骑骆驼的情景。那是我和妹妹与父母的四口之家,第一次到北方,第一次骑骆驼,那是我们四口之家的最后一次旅行,三年后,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骆驼被驯服得十分温良,骑在背上,抓着驼峰,无一丝畏惧。当年,父亲骑在一头高大的骆驼上,被母亲骑的那头骆驼碰了一下腿,一脸惊恐嚷道:“别亲我”,让我抓拍下来的画面又在记忆中重现。虽说在骆驼的背上只有短暂的时光,却被骆驼带着可静观沙漠。放眼向没有游人的地方望去,下午的阳光印在沙漠上,也是千年前的太阳,恍惚在人群之外,又在那渐行渐远的骆驼队之中,金沙飞扬,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骆驼脚印,生出“大漠孤雁直,长河落日圆”的落寞与寂寥。
从石窟到远山、从草原到沙漠,千百年来,一样的太阳、一样的月光,一样映在高山、草原、沙漠还有石窟,也印在你我的身上,却不是同样的你我。你我也是草原上的一颗草、沙漠中的一粒沙,有着各自的世界,却永远沐浴在阳光下、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