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独自去北京之后第一次来北方。
七个小时的高铁,里座的大哥自觉频繁出入有些抱歉,提议与我换座,乘车时一向安静的我当然一口答应。
这些年坐过的高铁几乎都是一条线上两头跑,途经南京苏常,窗外看的山水平原都已经麻木,这时也想不起丝毫。而此行一路向西北,窗外的山山平原倒是异常新奇,很高兴,因为终于来到了北方。
你说北方是哪?初中地理说秦岭淮河这一条零度等温线就是南北分界,生长在淮河北岸的我也常常把这说给异乡好友当做吹牛的谈资。北方吃面,南方吃米,我家中午吃米晚上吃面。北方喜咸,南方喜甜,我家元宵粽子甜咸各半。诸如此类的事情真的太耗口舌,至今都不能明言自己来自东西抑或南北。
以前看九十年代的微型小说选,厚厚的一本,有一篇说北方的干部出差去南方,本以为风尘仆仆的回家会有老婆的犒劳,没想一通盘问去南方做了什么,似乎吃喝嫖赌什么都开了戒,最后干部疑问,“南方?南方到底怎么了?”
大学在上海——算是南方了——的四年,最好的兄弟大部分是来自北方,最好的女哥们倒都是地道南国的孩子。我喜欢和兄弟们一起吃点路边摊撸串喝酒,也喜欢和女哥们出入商城精雕细琢用牙签吃芝麻。兜兜转转,后来爱上了北方,听多了左小祖咒的那首《爱情的枪》,说“跟我去北方吧,那里正飘着雪,南方的江山太娇媚,腐蚀了我的热血”,还因为张艾嘉有一首《戏雪》,说“南方的春天说什么也温暖不了我冰冷的血”,直至下午身在太原,才反省其实都因为这两首歌背后的同一个男人,可这个陈升却是土生土长在南国台湾。
大概北方在陈升心中,并无特指,就像李白每天都在思乡,却从未踏上归途,甚至不知他思念的是出生地西域碎叶还是成长地四川青莲。
可我觉得陈升说的北方,应该就在太原吧。
我是很心疼太原的,东边有北京,西边有西安,夹在两个历史的波峰之间,从哪边都占不到便宜,最长脸面的那次应该就是一位陇西李姓的太原留守起兵建立唐朝了。之前也有过频繁出现在史书上,可这段故事要从五胡乱华说起似乎有些伤感,这个城市从古至今都只有军事重镇的地位,“太原”,或是“并州”,这两个词的出现几乎都代表着乱世,在和平年代丝毫没有存在感,甚至明清以来,即使偶有战争,重点更多的还是太原北边的宣府大同,以致我以前对太原的第一映像竟然是一部电视剧里的台词,“李云龙要是有一两个师,他他妈敢打太原。”
后来以为出了一群晋商就能给整个山西提气,却因为倒卖军需给后金发了一笔战争财,被贴了一张摆脱不掉的汉奸的标签。其实奸与不奸不能这么苛求,就像后来日本人登陆淞沪,上海出的叛徒也不在少,比如说如果后金从陕西打进来——当然不会——从战略上考虑,晋商崛起的机会也就和汉奸的名号一起打包给陕西人了,后世或会称之是秦商。
那要是这么说,再想一想鲜卑人在平城搞过的汉化,山西真的是民族团结的福地。
“如果不是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刘邦说不定就定都咸阳,西安也就不是今天的西安了。”
在陕西省博对面的烧烤店里喝着西凤一边作呕一边这么想,看着眼前的死狗,真想抒个情啊。
殊途同归,最近几天一直在心心念着这四个字,甚至听说有机会写许愿牌都想着把它写上去妄想冥冥中有某路神灵能够看到,后来念叨多了竟然闻到这四个字散发出来的鸡汤味道,就好像安慰自己不管前路如何,该来的是会来的,始皇陵的那些兵马俑埋了两千多年不还是见了天日。
归程的高铁很有意思,西安开往南京,途经洛阳的时候心里隐约有种迁都的感觉,邻座大哥身上浓郁的体味又给迁都加了一点狼狈出逃的滋味,荷尔蒙爆表的地步让我觉得甚至比之周平王,都是有过而无不及了。
高铁上写东西不是第一次,之前都是把清洁纸袋当做稿纸,有两篇还是无疾而终的书信,此处暂且略去十万字。但是写游记这种事对我来说就已经很陌生了,昨天动笔之前考虑文章氛围时觉得太轻松活泛的流水账文章写着简单,不动脑子,最后点个题升华一下就成了《游褒禅山记》,可这恰又是我最讨厌的风格;若是笔端沉重了,心里压抑不说,更怕水平不够以至于最后只能强说愁。而旅行本身就该是私密的事情,游记更像是把自己的行踪公布于众,让一圈人对自己的经历评头论足,于是一篇游记就这样被我写成不知所云的东西。
也许本身就是心烦。
后来从博物馆走出来,太阳也不错,日子在继续,即将到来的,那是我的明天。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北方。
附:
西安回来一个星期,又是一个周六去看了上海博物馆,一个像是强盗的地方。
四年前我曾来过,那时刚上大学总觉得不四处逛逛就好像白来上海了,心态还是不同,不像这次确是专程而来。
省级博物馆就应该收藏有关当地的历史,按照历史的前后顺序依次设定展馆,而不是像上博粗暴的直接分类,雕塑馆、青铜馆、玉器馆、书画馆等等,接着也就想明白了。
上海,哪里来的历史啊。
另一个问题,没有历史,这些展品又是哪里来的。有了经验,来之前特意查了镇馆之宝,其中就有一件特意来看的展品,晋侯稣钟,在山西出土十六件,两件存在太原,剩下十四件就在上博,也许太原想过把这十四件要回来,也许上博觉得你那只有两件少数还是要服从多数的吧。大概是在青铜馆出口,告示牌上写着感谢山西博物馆河南博物馆等等等等,流氓行径暴露无遗,除此之外还有大多是个人捐赠,难得见到几件展品的铭牌上写着“上海博物馆藏”。
一个强行拼凑出来的博物馆,毫无底蕴可言,逛了一半再也没有兴趣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