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个失眠的晚上了,心事如野草般肆意生长。阿词又翻了个身,身体下的床板吱吱作响,室友的鼾声也此起彼伏,但是翻过身的他依旧很清醒,完全不能入睡。
最近发生的事很多,就像串成串的佛珠绳子突然断了,一颗颗珠子争先恐后地掉下来。而这每一颗珠子都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词今年二十九岁,是一名儿科医生。
故事,开始于阿词的十八岁,大一。
不顾父母阻拦填报医学志愿的阿词,刚来到医学院时,满心别扭。没有大学应有的繁华辉煌,学校小又旧,也没有可以拿出去炫耀的宿舍和食堂。但是,决定是自己做的,阿词只能硬着头皮上,每天在寝室教室食堂实验室来来回回,完全体会不到别人说的一周只有几节课的大学。每每这时,他就用“没事,我以后是要治病救人的医生,只有我努力学习才对得起将来的病人”来安慰自己,坚定自己的信仰,坚持自己的梦想。阿词身高一米八,长得白白净净,为人谦和,学习优秀,但大学五年硬是孑然一身,不知推了多少女孩的情书和礼物,始终以学业为主。这样的阿词,年年奖学金自是少不了,医学杂志论文也少不了。
这样的阿词,没有等到毕业,很快就有医院来学校挖人。医院向他开出极好的条件,说是人才难求,愿意让他在自己医院实习规培最后留院做医生。
这样,阿词来到了一家有名的大医院上班。今年就是他正式成为儿科医生的第一年,一切好似一帆风顺又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压倒阿词的第一颗珠子,是奶奶的去世,前不久的一天。阿词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接到家里电话的他不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一下喘不过来气,他猛地挂了电话,用被子捂住了头,使劲掐自己“醒过来,快醒过来!”等阿词连夜赶回老家,奶奶已经盖上了白布。因为来往的人怪异的目光,阿词这才看了看自己:大冬天就穿了件衬衣,扣子扣错,脚上的鞋不是一双,没有穿袜子。他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抽着烟,问自己:“你是医生,为什么救不了自己爱的人。”
阿词的记忆中,奶奶身体向来很好,小痛小病从来不吃药。但是从阿词上高中,奶奶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起初是一生病就要吃药,之后药丸也像吃饭一样一天三顿,必不可少,再是频繁地出入医院。回家的周末,阿词偶尔半夜上厕所,还能看到奶奶的房间灯亮着,伴着奶奶的撕心的咳嗽。彼时的阿词在心里立下志向:医生,要成为一名医生,治好奶奶的病,让她可以去跳广场舞,可以挑剔阿词的臭袜子,可以睡个安稳觉。
可是现在呢?阿词问自己,他突然泪如雨下。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站稳,赶紧用手扶住墙,泪水大点大点地打在地上。上一次阿词这样哭,是在刚参加实习时,一个说过阿词白大褂很好看的七岁小男孩,在安静的夜里,在病床上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阿词也是扶着墙眼泪泛滥成灾。
此时的阿词,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不再明朗。作为医生,却不能阻止奶奶的离去;作为医生,却也没能给小男孩多看几眼白大褂的机会。曾经苦苦追寻的梦想,不顾家人的反对上了医学院,想用自己的努力为别人驱赶病痛,拯救更多的生命,让更多的家庭不必面对生离死别。
“可现在呢?”阿词再一次问自己。
奶奶的事情没过多久,阿词接到主任的电话,医院人手不够,需要阿词尽快回到工作中。尽管内心不够明朗,阿词还是回到了医院,这是作为一位医生基本的职责。
回到医院的首位病人,是一个出车祸的小女孩。右腿骨折,脚踝处骨头断裂刺穿皮肤。阿词竭尽全力进行手术,尽管难度很大,但首次手术十分成功,小女孩被送到病房,静养等待不久后的第二次手术。
麻醉劲过了,阿词去看小女孩。
“哥哥我以后还可以学跳舞吗?”女孩问。
“当然啦,”阿词安慰女孩,眼中满是温柔,“只要你乖乖听妈妈话,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好好接受手术,很快就可以再跳舞了。”
小女孩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阿词:“哥哥,我以前想长大以后做一名舞蹈家,可是我现在不想了。”
阿词担心小女孩出现心理障碍,关切地问到:“怎么了?你很快就可以跳舞了呀。”
“我现在想像哥哥一样,成为一名医生。”女孩露出单纯的笑容。
阿词心里一震,随之又笑笑,摸着小女孩的头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像哥哥一样治好很多很多的小朋友,让她们可以跳舞”
阿词走出病房,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在奶奶房门外暗下决心的自己,心绪万千。
晚上回到住处,小区的门卫看到阿词回来了,拿出一个新的保温桶非要让阿词拿走,阿词不明白,打开一看,是满满的鸡汤,还冒着热气。
保安笑笑说:“小伙子,上次多亏了你,看你这几天脸色很不好,拿回去吃了补补。”阿词这才想起,上次小区门卫的小孙女生病,正好是阿词给她主治。在大家的努力下,小女孩很快就病好出院了,重新变得活蹦乱跳。
回到家,阿词打开保温桶,热气猛地扑出来,他一下又没忍住掉了眼泪,总算是没有完全偏离自己的誓言,没有愧对当初的自己。即便这条路荆棘遍布,杂草丛生,但是只要有心,路是人走出来的,总有一天理想会达到的。我们的努力,在路上,始终在路上。
吃过晚饭,在寒冷的冬夜里,阿词感到尤其温暖。
这一晚,阿词早早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