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的中年生活

时代遗留下的痕迹就那么深深地刺进了一个个小人物的体内,以至于他们从前梦寐以求的理想一个个轰然倒塌之时他们都无能为力。所有的事情都不该发生,但悲剧却发生在一个没有抢过人,偷过人,害过人的忠厚知识分子身上。所有正直肯干的诚实的知识分子以致千万贫苦百姓,都冻死在、或挣扎在、或即将惨死在这寒夜。


这就是寒夜,其中生活的人,需要温暖。




1.


前段日子跟母亲聊起天她总是会提到大姨,提到大姨一次次的情绪崩溃,提到她越来越敏感多疑的神经。


每每听完后无奈的同时又会觉得心酸,甚至还会有些痛恨把一副好牌打的稀烂的外公外婆。


其实从记事起,母亲就总是提起大姨有多么爱学习,学习有多么好。可是后来她的书本被外公外婆一而再再而三的丢掉,如此循环往复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姨开始觉得累了,随之也就妥协了。


每当我问起母亲为啥外公外婆不让大姨继续念书了,她就说:“老一辈的人不想在女孩身上花太多钱,何况她又是长女。”


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最根本的问题在于长女的“长”字。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究其原因是在于“女”字。


因为是长女,她很自然地承包了家里的绝大多数家务,但正所谓“吃力不讨好”,当一个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哪怕表现的再好,也是徒劳无功的。


被迫放弃学业,十几岁承担起家里的各种体力劳动,仅仅是这两样我都已经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但还有第三样,那就是家庭暴力。


外公年轻时候当过兵,身体素质强,且顿顿饭离不开酒,喝完酒就打妻儿,打的全家人满街躲。不知轻重地打人加上口不择言地骂人,让全家人的精神状态开始呈下滑式衰弱。


脆弱,听话几乎成为了这个家庭里妻子和女儿的代名词。


但小舅就不一样,从小没动过一根手指头,极力支持他念书,可惜小舅自己不争气,念不好,也不愿意念。


即便如此,他们也宁愿为了儿子的一点点可能性豁上女儿的整个人生。



不念书的大姨就一直这么沉默地做事,二十二岁就嫁给了邻村无父无母还小她两岁的只有小学文化的姨夫。


姨夫对她还不错,俩人婚后不久就接连生了两个男孩,男孩完美的继承了大姨的爱学习基因,从小成绩就很好,只不过个性方面稍微有点像大姨,一样的隐忍,温和。


生活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老大大学毕业没几年就找到了合适的女友,顺利结了婚。


老二硕士毕业也在南方找了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正当我以为大姨会安稳幸福的度过一生的时候,噩耗传来了。


姨夫开始家暴大姨,下手很重,原因是大姨在楼下跟一个同龄的男人唠了几句家常。


姨夫从小就安全感缺失,人到中年,越来越发觉一切都是不受控的,孩子成家立业,志在远方,自己的妻子如果跟别的男人讲话好像也成为了一种潜在的风险,于是心理上泛起了一种令人费解的控制欲。


两个哥哥因为不在身边,大姨无奈求助了母亲,母亲听完此事后气不打一处来,让大姨离开家到青岛来,她马上订票过来了,母亲等一众人劝告她离婚,她却犹豫不决。


旧时代的那些个烙印已经扎进了她的血液里,挨打和当一个没离过婚的“好女人”,她已经用沉默与回避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母亲与大姨同住的日子里,隔三差五就会接到喝醉酒后姨夫的来电,说的话也无非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术,一开始母亲还会试图与他理论,但后来就发现这种理论纯粹是无用功,索性就直接拉黑了姨夫。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之后,姨夫那边请了自己家族里最有钱有势的一位大伯来当和事佬,大姨本身也就是需要一个台阶,在和事佬和众人的面前,姨夫签了“保证书”,看到这番阵仗,大姨索性就跟着回去了。


但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回去了不长一段时间,大姨再一次被打了,这次姨夫打人的理由是心情不好,喝多了。


一段婚姻中,男性的力量压制几乎是绝对的,但如果仅仅是为了压制对方,这段婚姻也就丧失了感情机制,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加入暴力之后,更是会让人深恶痛绝。


新时代的年轻人几乎都受过不少的文化教育,书本上,网络上。他们大概率能够形成一种完整的价值观,谈不拢就放弃,观念不合就离开,自身的信念给了他们说不的勇气,环境也给了他们充足的力量。


但旧年代的农村出来的人,尤其是女人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忍耐。


挨打了:忍耐。遇到不公平的事件:忍耐。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从三从四德到荡妇羞辱,用不着男人提醒,女人们自己就已经学会了画地为牢。



2.


但忍受婚姻不代表要忍受挨打,再三决定之下,大姨决定以带孩子名义去济南跟大哥同住。


开始的时候还好,但住了有一段时间就出现了经典的婆媳矛盾。


教育孩子,收拾家务,煮饭外出,两人全都能产生无数的摩擦,作为旁观者,似乎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对,谁错。


正如巴金《寒夜》里的树生与婆婆的矛盾一样。那份新旧时代摩擦产生的火花,其实是具有普遍的代表性。


他们代表了广大知识分子之间的文化斗争和他们每个人内心的新与旧的自我矛盾。


俩人几乎是平稳地保持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大哥是个老好人,夹在中间总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长时间的家庭压迫和得不到儿媳的尊重,大姨的情绪就这么一点一点累计起来了,她开始一改从前的温和个性,变得愈发的易怒和情绪化,姨夫和哥哥一个极端臆想,一个极端理智,都不适宜情感沟通,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剩下她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


可偏偏母亲是个神经大条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她总是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一些自己觉得没问题但就是扎扎实实击中大姨内心防线的话语,常惹得大姨如炸了毛的猫一样,怒发冲冠,一个月不跟她联系。


心情缓和了大姨转过来对我母亲说抱歉,说自己确实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说最近几年一直过得不太顺利,精神上一直绷着一根弦,始终得不到放松。


几乎是同一个时段,二哥辞去了南方的工作,准备回山东老家谋个新工作,思来想去选中了青岛,同年也贷款在青岛买了房子。


老家有个“不太正常”的姨夫,济南有个相处不顺的儿媳,好像唯一能够容身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二哥的家。


我们都为大姨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这次总该会生活的愉快一点了。



但戏剧化的高潮来了。


二哥因为长期遭受“996”的工作压力,偶尔放假也只想瘫在家里打打游戏,心思完全没放在找结婚对象上。


大姨虽说是个“知识分子”,但也是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


她不能接受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居然在该结婚的年纪丝毫不着急,而且还整日没完没了的打游戏。


为此两人就开始无休无止地争吵,二哥说跟每一个相亲对象都聊不到一起,大姨却说差不多就得了,赶紧结婚了事,不要总是让我替你操心。


谁也无法说通对方,谁也不想为对方让步,每次的结果就是大姨气到拿东西摔到二哥身上,然后两人互相厌恶到不想说话而结束。


其实二哥也有自己的苦衷,不单单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这种带有极强的目的导向令他反感,还有背着房贷的压力也同样让他喘不过气。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人能够切身地感同身受对方,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3.


呆在一起,相看两生厌。大姨决定去看望一下住在小舅家里的外婆,以此也当做是散心。


对于没心没肺的人来说,看着小舅家里人的行为做法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大姨遭受了了这么一系列糟心事之后,一脚迈进的小舅家对她来说更是一个离谱的深渊。


在秉持着“养儿防老”的年轻时候,外公放出了以后不需要任何一个女儿养老的狠话。然后在小舅结了婚没几年,立马把所有的家底全给了小舅,让他买房,做生意。老家的两所房子拆迁之后的钱,也一声不吭的全给了他。



一系列令女儿们糟心的事本就没得到有效的解决,外婆又在大姨到来之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说:“小舅私吞了他们两个老人的养老金,大姨与母亲节假日塞给外公外婆的钱也全部被小舅妈以“孩子要买书本”为由收了去,不仅如此他们还凶神恶煞的对着两个老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让他们滚出去。”


大姨听后立刻火冒三丈,通知母亲去找小舅理论。


事后母亲跟我描述,她那天见到的人似乎不是小舅,她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骂两个老人,小舅就像疯了一样扯着嗓子说:“我养老养了近20年了,你们这么多年做了点什么?”


母亲说:“快20年,父母在你家给你带三个孩子,做家务接送孩子,你们两个大人只管上班,老人病了就推给我,让我付医药费,康复了继续回你家当保姆,现在年纪大了没用了,你开始撵了?”


不占理的人一般都会恼羞成怒地开启疯狂输出模式,小舅也丝毫不让人失望的展现了这一点,她当即对着两个姐姐开启了破口大骂模式。


承蒙小舅科普,我活了20年,第一次听到“绝户”这个词和各种各样难听到匪夷所思的恶毒的脏话。


我从前一直不相信亲人之间的矛盾能沦落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而这还仅仅是为了一点金钱利益。


当晚,母亲气的哑了嗓子,大姨更是哭着说,下辈子再也不想跟小舅成为一家人,不想成为外公外婆的孩子,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



4.


命运的洪流就是这么的不近人情,它总是在一个人产生希望的一瞬间让一卷更大的浪花扑灭掉那仅剩的一点点希望。


原生家庭带给大姨的种种不幸都在她中年时期一点一点的显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卑微的母亲,暴戾的父亲,不幸的婚姻以及“失控的孩子”和蛮横的弟弟,压死骆驼的稻草不是一天产生的,而大姨的承受能力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摧残中轰然倒塌的。


我时常在想人的一生究其根本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物质?是感情?好像都不是。


思来想去我才惊觉,其实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寻找自我。


黑塞借德米安之口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


觉醒的人只有一项义务:找到自我,固守自我,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大姨寻找自我的路被一块块“飞来横祸”般的琐事挡住了去路,而这些琐事的发源地很多是来自害人不浅的旧时代,旧思想。


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姨心底那根拧巴的绳子终究只能自己去解。旁人只剩了束手无措。


不过还好众多痛苦中有一点幸运,那就是大哥后来再三考虑到大姨与嫂子的矛盾以及不能回去的老家,决定在自己的住所附近再购买一套小公寓,让大姨搬过去。


寒夜来的痛彻心扉,但温暖的黎明总会到来。


生活中的苦难总是接踵而至,但熬下去,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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