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捧月,锦衣玉食,才动京华……
这般美好的词,大致就是形容她吧。话至此,尚都是些俗套的剧情:什么闻名遐迩了,什么提亲的人踏破门槛了,什么翩翩公子的爱慕情诗了……
在那时的她眼中,风花雪月是不错,可惜都不是她中意的。偏着父母急着给她定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来敛敛她那性子---不然为何某千金小姐一夕之间出逃于门庭朱户中了呢?
出门时走得匆忙,一急就忘了多带些银两。等到身无长物的时候,却又莫名想起曾经抚琴点棋的日子来。彼时的她哪想到而今只能在此定居?
她幽幽叹了口气:大概这就是兴尽悲来吧。算是悲么?她端着茶盏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大……”欲言又止。
屋子内散发着旃檀香的味道,他一个人静静盘坐在蒲团上,嘴里念着些“五蕴皆空”的经文。她就坐在旁边静静瞧他,目光流转过他端庄的仪态、合十的颀长,又在他清秀的眉宇上流连---这么看来,这大和尚还是蛮好看的,耳畔传来他念经的声音,和在那拨动佛珠的轻响中,如此催人昏昏欲睡,她支个脑袋就睡了过去。
她之所以能醒来,还是因为大和尚叫她吃饭。看着外面黑了半边儿的天,她好像有点懵。起身的时候,听见脚底下瓷杯子当啷的声音,这才记起中午到这来不过是为了送个茶水。“看来,他还是把茶都喝了呀。”她这么想着,雀跃起来,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来寺里这么些日子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她坐在位子上,头一次没有言语。
他有些奇怪:难道小姑娘的心情都是一会晴一会阴的吗?便又发问:“为什么不说话?”
她这才抬起头,眼角略微湿润:“总有一天我会被爹娘抓回府里去,许给那些我见都没见过的公子哥儿。”
他心中涌起些幽微难言的情绪来。稍稍压抑一下,他又开口道:“人生有命数,哪能为区区人力所改变。”
她突然变了话题,怔怔地问:“大和尚,你为什么要出家?”
他道:“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寺里的师父收养,后来也不知遭了什么横祸,竟只剩下我和这摇摇欲坠的古庙。”
“那你为何要收留我?”
“佛曰,要善待众生。我瞧你可怜,便收下你,就当做善事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她心底倏忽难过起来,比父母逼着自己嫁人还难过。她想找到一个合心意的良配,可唯一一个入了她眼的,却是一个和尚。
他看着她蹙眉含泪,如磐石般久久不被撼动的心竟然不可察觉地为她一点点变得柔软。
“我先回房了。”她撂下筷子就匆匆离开。
他亦回了房间,坐在卧榻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能还俗与她……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去了许久,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她府上的家丁突然找上了门来,一边嚷嚷着小姐一定在这破寺里,又一边作势要撞开那斑驳的大门。
他悠悠推开大门,踱了出来:“你们且去后门候着,我稍后便带她出来。”
说罢,他又回了寺中,安慰她道:“你莫担心,那帮人已经被我赶走了,为了以防万一,咱们从后门逃出去可好?”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他却躲躲闪闪的,只道要带她逃跑。
她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大和尚,陪我喝酒吧。”
他刚要拒绝,又被她打断:“只我醉了便好。”
他指了指柳树:“那便有坛酒。”她径自挖出柳树下埋了多年的苦酒,自饮自酌,烈酒辣红了她眼眶,她却浑然不知。他一心只想将自己送走,她又为何要留恋一个五蕴皆空的和尚。
她还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明知和尚早已褪尽凡俗、斩断慧根,又为什么迟迟不肯放手,还要死乞白赖留在这里?她好像又不懂了,为什么在府上的人到处寻她时从未找到躲在深山寺庙里的她,却在风波稍稍平息时精准地找到了她……
她感觉有一个没什么温度却令人异常安心的怀抱,将她亲手送回囚笼里。
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几夜,睁开眼的那个黄昏,她看见天边流过云霞。她依旧是府里的小姐,只是那带着懵懂爱情的青春,那美好易逝的南柯一梦,就这么随着晚风流霞走远。
他去佛前叩了首,便离开了古庙---离去前,他带上了那只她每日为他端茶的瓷杯。
后来,他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才懂得其实凭借她的才气,又怎会不明白是他设计将她送走。他更像一个和尚了---他的心好像连同她一起被带走了。这个小姑娘,其实一直比他这个吃斋念佛的大和尚看得通透。
他也听说,她还是嫁了别人,穿着一袭艳红的嫁衣,嫁了一个她不曾认识的人。他不知道的是,当她被人挑起了盖头,勉强勾起唇角,泪沾染了衣衿。
听响木一声收,说书人闭了口。
他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已经沉醉在这个故事里那么久了。也不知是哪位才子写了这么个跌宕起伏的脚本,让他再次于回忆中无可自拔。
他拂袖,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娘,原来和尚也会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