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母女二人才回到府里,轻尘搀着母亲,两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注意到站立在侧门前,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李妈妈。
李妈妈是大夫人的陪嫁,受大夫人倚重,常替大夫人办各种大小事物,她的话基本就是大夫人的意思,也因此,府里的下人都怕她,几位姨娘也礼让三分,造就了她拉高踩低的个性。而此刻,她的不耐烦早就挂在了脸上。尤其是那对沉浸在聊天中的母女完全无视她时,自觉失了颜面的她,愤怒程度可想而知。
“哟,聊得真是热闹,看来玩得很开心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渐渐沉静下来的傍晚,是如此刺耳。“做出了那样的丑事,还有脸笑?看你们一会还笑得出来!”丑陋的面孔配上狰狞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着实有些瘆人。
“这不是李妈妈吗?”被刺耳的声音惊了一跳的母女,这才注意到她,莫小婉温和道,“李妈妈在此所为何事?适才听你提到丑事二字?是什么样的事?跟我母女二人有关吗?”
李妈妈冲天翻了个白眼,用鼻音甩了个轻蔑的“哼”,头一扬,示意跟着她走。她那胖胖的身影拖慢了行走的速度,不知道是事情太严重还是她着急,紧走几步后,她竟小跑了起来。
莫小婉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跟着李妈妈的脚步来到了大夫人的屋子。
屋子里挤满了人,平日里看着极为宽敞,此时却拥挤异常。仔细一瞧,张老太爷,大夫人、四个姨娘及她们的子女,还有府里的下人尽数都在,似乎除了来府做客的魏员外一家,其余人等全都被召集了来。
刚走进屋子,轻尘就感受到一个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转头寻去,大少爷张佑宁黑着一张脸坐于大夫人下侧,看到轻尘探寻的目光,张佑宁一脸鄙夷地扭过头去。
莫小婉向张老太爷、大夫人及各位姐姐请了安,轻尘也按尊卑向各位长辈及平辈请了安后,两人侧身立于一旁,不再吭声。
见她二人此时还能如此平静,张老太爷气得狠狠一巴掌拍向桌子,重重“哼”了一声。
大夫人见状,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二人外出游玩,想必不清楚府里发生了何事?”
见莫小婉和轻尘都一脸平和,并无慌张之色,大夫人有些气恼,加重了语气向轻尘道:“轻尘,我有话问你,你要据实回答,听到了吗?”
轻尘看了看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对投向自己的各色目光置之不理。
“你的意中人是谁?”
轻尘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问题又抛了过来,“他是府里的人,对吗?”
见轻尘目瞪口呆,大夫人以为吓住了她,继续问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的?”
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大夫人的第四个问题又问了出来,“你们可曾做过苟且之事?”
大夫人问完,屋子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轻尘。轻尘魂游天外般,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众人都以为轻尘这是承认了,有的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几位平日里待轻尘和蔼可亲的下人,此时是一脸可惜,难以置信。
莫小婉不卑不亢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宁静,“大夫人,此话何意?轻尘她还年幼,哪里来的意中人?大夫人莫听下人乱嚼舌根子。”
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轻尘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站到母亲身旁,“轻尘不曾做过任何逾矩之事,请老太爷明查,请大夫人明查。”
大夫人一脸讥笑,唤来李妈妈,“说给她们娘俩听听,没有证据,人家怎会承认呢?”
“是”,站于大夫人身侧的李妈妈走到小婉母女面前,先是恭敬的向大夫人行了一礼,而后转向小婉二人,高傲地仰起头,“上午,郑小六来找我,说他昨日刚扯回来的三尺素布不见了,他见严小七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的,怀疑布被严小七偷了去,请我替他做主。我秉了大夫人后,带着郑小六和护院刘长松一起,搜查了严小七的宿房。”李妈妈停下来看了看母女二人的表情,到目前为止仍是一脸平静,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她决定直接下猛药,直直盯着轻尘的眼睛,不给她丝毫逃避的余地,“你猜,我在他房中搜到了什么?”
“什么?”仿佛被催眠般,轻尘跟着问出了口。
李妈妈变戏法般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展开让轻尘看个仔细。这丝帕是那样熟悉,雪白的丝绢,竹绿色丝线锁的边,右下角是同色丝线绣的几根翠竹。轻尘呆住了,自己的丝帕如何到了李妈妈手里?不对,按李妈妈的说法,应该是到了严小七手里,这是怎么回事?细细回想,早上她将这块丝帕洗干净后,连同其它衣物一起晾在了院子里,难道是有人趁自己不在,偷了去,用来陷害她?说到陷害她,那就只有一个人最是擅长,目光寻到三小姐,果见她正一手捂嘴偷笑,轻尘默然,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只是,怎样自证清白呢?
莫小婉一眼撇见那块帕子上的图案,也是吃了一惊,可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又见女儿瞪着三小姐一脸气愤,顿时明了。
“严小七,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夫人厉声道。
“大夫人,我,我,轻尘姑娘她,我……”严小七扑通一声跪到大夫人脚下,吞吞吐吐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回头看了轻尘一眼,很是为难的样子。
“还不老实交待?你若没错,老爷自不会罚你。”
大夫人威严的声音似乎给了严小七力量,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了口,“昨天晚上,小的都睡下了,轻尘姑娘来敲门,我,我……轻尘姑娘……我……求老爷夫人做主,将轻尘姑娘许给小的吧,小的愿意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趴在地上不愿起来。
“嘭!”是气到失态的张佑宁,一脚踹飞了脚边的锦凳。
“唉哟!”是趴在地上的严小七,被无辜的锦凳砸中后的哀嚎。
大夫人不悦地瞪了张佑宁一眼,见父亲也投来斥责的目光,他总算调整坐姿以示收敛。
轻尘羞愤交加,做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此话对她是何等的亵渎,可如今“人、证据在”,或许只有一死才能证明清白了。
下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指着轻尘母女议论纷纷,不时有难听的字眼传到二人耳中。更有好事之人,脖子伸得长长的,试图看清那“罪证”。李妈妈为将此事做实,双手托着帕子来到那些伸着脖子的下人跟前,细细展示,状似惋惜却幸灾乐祸地说,“都瞧瞧,就是这块帕子。就这绣功,府里还有谁比得上?不是轻尘的还能是谁的?你们知道这帕子是在哪里找到的吗?哎呦喂,我都没脸说。哈哈哈……”
那刻意掩饰却异常嚣张的笑,严重地刺激了轻尘的神经,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向身旁的柱子撞去。察觉到女儿神色不对,莫小婉忙拉住她的胳膊,试图阻拦。这一冲一拉间,二人双双跌倒,轻尘抱着母亲大哭,小婉轻拍着她的背,也跟着流泪。
见轻尘寻死,李妈妈不怀好意地说:“丑事被抖出来当然没脸见人了,要是我呀,早就一头撞死了。”
大夫人并未制止李妈妈,端着杯茶慢悠悠地轻啜着。
有几个身体强壮的妇人慢慢移到了小婉和轻尘身前,挡住了身后的柱子。
李妈妈无视轻尘的伤心,继续着自己的乐事,“真是想不到呀,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姑娘,背地里却做下这等事,张家的脸都给她丢干净了……”
“咦,这不是我的帕子吗?找了一天,怎么到李妈妈手里了?让我知道是哪个毛贼偷了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哭泣的二人也齐齐转头看向那声音的主人。
那人浑然不觉,长满老茧的手,细细地摩挲着丝帕,仿若找到丢失已久的珍宝般,倍加珍爱。
英嫂的话让轻尘想起了什么,她用衣䄂抹了抹眼泪,给了母亲一个坚定的眼神,扶着母亲站了起来,并为她整了整衣裙。
大少爷张佑宁也一脸喜色,将希望都寄托在英嫂身上。她那壮实的身板,以前怎么看都不顺眼,此刻,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三小姐坐在二夫人身后,眉头紧锁,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英嫂一个下人肯替轻尘出头,这让李妈妈非常恼火,自觉威严受损,李妈妈瞪向英嫂,大声怒斥道,“你的?你买得起这丝绢?你有这绣功?你也配用这样的帕子?英嫂,饭可以多吃,话却不能乱说。就算你想做好人,想救下那丫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才是。”
李妈妈故意贬低的话语让英嫂很是生气,她抬起头,看向张老太爷和大夫人,“老爷、夫人,老奴是买不起这样的丝帕,也不配用这样的物件,可这块丝帕真是老奴的,是轻尘姑娘送给我的。”见众人都未吭声,她继续道,“那日,老奴见轻尘姑娘在绣手帕,翠绿的丝线,在轻尘姑娘的手里,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根根的竹子,这竹子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看得我心里痒痒。老奴央着轻尘姑娘教我,可我手笨,总是学不会。轻尘姑娘见我着实喜欢,就用剩下的布绣了块一模一样的帕子送给老奴。这块帕子我舍不得用,平日都收在木箱里,得空了就拿出来看看。不成想,这帕子会被毛贼惦记上,偷了去污蔑轻尘姑娘。”
三小姐坐不住了,她向趴在地上的严小七望去,好像感受到什么似的,严小七也回头向她望来,并向她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她站起来问英嫂,“你说这帕子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对,你有什么证据?”李妈妈见英嫂毫无惧色,反倒有些着慌。听得三小姐出声询问,忙跟着附和。
“回三小姐,两块帕子的图案虽一样,可轻尘姑娘自己那块绣了个’尘’字,老奴这块上面没有字,不信你看”,说着向众人展示帕子的图案,大家仔细看去,除了竹子,确实没有其它字样。
“轻尘,英嫂说的可是真的?你有块一模一样图案的帕子?”大夫人问。
早已恢复镇定的轻尘感激地看了英嫂一眼,而后向大夫人回道,“是的,轻尘共绣了两块一样的丝帕,我自己那块在竹子的右下角绣了个’尘’字,以示区别。大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取来让大家查验。”
“尘姑娘,还是我去取吧。”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侍候莫小婉的苗儿。
“回大夫人,尘姑娘早上晾的帕子被风吹到了地上,奴婢见帕子脏了,重新洗好晾干收了起来,尘姑娘不知道奴婢收于何处,还是奴婢去取吧。”
轻尘和小婉交换了个眼神,都不明白其中的蹊跷,眼下只好耐心等待。
不多时,腿脚灵便的苗儿就回来了,她将那块带着淡淡清香的绣帕呈于大夫人眼前,李妈妈也取来英嫂手上那块,放在一起比较,果然,两块绣帕图案一样,区别仅在于一个有字一个无字。
心情烦闷的张老太爷起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望向众人瞪了一眼,分不清瞪得是谁,是大夫人?是李妈妈?还是三小姐?亦或是其他人?
大夫人见如此结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挥手让众人散了。
趴在地上的严小七,害怕地看了三小姐一眼,抬腿就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衣领。动作慢了一步的张佑宁,看到那只大手的主人后,满意地拍了下巴掌,起身带着丁小丁离去。
丁小丁向苗儿点了点头,经过英嫂身旁时,又冲她竖了根大姆指。这一切,都被小婉和轻尘尽收眼底。两人对视一眼,有了些许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