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刚到不久,空气中却有几分燥热的味道。
吃过午饭之后,为了不多忍受这让人烦闷的空气,我便动了去这园内转转的念头。刚走了一段,我放弃停留在这段树荫荫蔽的路途,转而走上两丛灌木丛围绕的小径,朝着没有遮蔽的假山走去。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看似选择一条以为对自己有利的道路,却不曾想踏上了相反的路途。
小径不长,弯弯地围成一个大致的圆的形状,旁边长着低矮的灌木丛,只是一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只有些许的残叶还顽强的留在上面。那些灌木丛自上次被修剪之后,直到现在也没能重新长出叶子来。关于这灌木丛,我实在觉得它有些无辜,自从被移植到园内,它便没有自由地生长过,一次又一次的修剪,让它的高度始终保持同一个水平。从它刚被移植开始,直到被移走,或许直到它死去,它也只能长这么高。为此,我对园艺这门技术有一定的反感。但树丛是令人敬佩的,不论是基于何种原因,它那顽强生长的信念,不因园艺的干涉而违背自己的天性,始终一次次坚强不屈地生长着。我相信,不止我一人对这种信念肃然起敬。人的生活同样如此,需要有像树木那样不受外力阻挡而顾自生长的勇气和信念,而我们有时候恰恰就缺少了这一点。
穿过了小径,我便来到了小池塘边,望着池塘中央的假山。假山不高,上面有一个人工喷泉,清绿的水从假山顶处涓涓流下,重新流入这小池塘里。池塘里养着几尾鲤鱼,有青鲤,也有红鲤。水虽不深,但水底的鲤鱼平时也是不易见全的。小池塘内也许有其他一些种类的鱼,但我不曾留心过,也就无法知晓了。那天中午我便很幸运地见到了一条约一指长、两指宽的小红鲤鱼。它正靠在水塘边缘,身体贴近水面,嘴巴一张一吸,大口吞吐着池水。看着这条红鲤鱼,我思绪飘飞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的家乡坐落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河谷中,由于江南水乡多河流的缘故,我家的门前就流淌着一条小溪。我不知道这条小溪名字是什么,或者它本来就没有名字,一直默默无闻地淌在大地表面。从我家门前流过后,小溪便缓缓地汇入更大的河流中,流入深长的远方。
那时,我家里还没有打井,吃住用的水都来自这条小溪。小时候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是现在的自来水所远远不能比的。每当炎热的夏天来临,我便用溪中的石块垒起一个小坝,脱光了衣服,在这浅浅的溪水中尽情地扑腾。折腾累了,我便平躺在水中,摸起一两块石头垫在脑下,眯缝着眼睛尽情地享受这别样的日光浴。有时我也会把头沉入水中,倾听这溪水如生命般的流动之声。如果渴了,我便一气不喘地喝上一大口溪水,走在岸上,便只听得见腹中“咣啷”的水声。虽然那时我尚且不会游泳,不过在这浅浅的小溪,也不怕有淹死的危险,所以大人也不对我在溪中玩闹的行为多加干涉,任我自由地疯去了。但到大河中去,那便完全不被允许。只要我一不见了身影,我的小名便响彻在这寂静小村的空中。原来那大河里之前出过事,家人担心我的安危,便不许我到那河里去,这也是我现在仍不会游泳的缘故了。
有了河,自然也不会少了鱼的身影。村中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捕鱼的工具,捕到鱼都不拿到市场上卖,只是作为平常的粮食。虽然我不会游泳,但参加有大人在旁的渔业活动完全能被允许,比如钓鱼下笼、撒渔网等。
钓鱼完全是我的兴趣使然,需要的工具极其简单,这使钓鱼这个娱乐活动占据了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钓鱼需要几只石头下的蚯蚓,一根不大的毛竹,一根弯曲的铁丝。只要有了这些,我便能美美地在河岸上呆上一个下午。被压在屁股下的青草渗出的汁液散发着清香,把空气晕染出清香的味道,使人忍不住贪婪地猛吸上几口。即使那天烈日炎炎,满头大汗,也完全不用担心,脱光了衣服,光溜溜地跳入河中去,哪怕溅起的水花吓跑了鱼儿也没有关系。这样说来应当是钓不上鱼的,可印象中我钓上过鱼,只不过鱼竿拉上一半,鱼脱钩,就这样让它跑了。那是我唯一一次钓上鱼,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曾忘却。
关于渔事,让我特别厌烦的一件事就是解渔网。收网之后,带回的不只有鱼,还有满网的枯枝败叶。我不仅要在太阳露头之前完成解网,以免让鱼发臭,还要忍受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半腐败的枯叶所散发的腐烂的味道。每次长达两小时的工作时间,这都让我痛苦万分。如果碰到被紧紧缠住的鱼,我还得耐着性子去把它解开,如果不能,那只能“鱼死网破”了。不过随着熟练度的增加,解网所需的时间也大大减少。其实渔网网回的不止有鱼和残叶,几只螃蟹也是常有的,有时还有螺蛳,偶尔也会有一条菜花蛇、水蛇之类的。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这时就不得不痛下杀手了。但后来有了药鱼、电鱼等技术的出现,河里的鱼类资源一天比一天少。虽有相关法令出台,也没能完全制止这趋势日趋蔓延,于是像之前那样愉快钓鱼的机会也不再出现了。
时过境迁,家乡的很多事物都发生了变化,印象里纯真快乐的童年亦一去不复返。
再后来,我上了学,认识了许多同龄且性格相投的朋友,慢慢便脱离了我那独自的小天地,进入到一个新的庞大复杂的世界中来。
也许因为自小与鱼相处太多,我身上不免沾上一些“鱼”的气息,就连给我朋友取的外号也带着“鱼”字。那些朋友我们自小便相识,从小学到高中,直到现在,我给他们取的外号仍然在沿用。现在他们各自有了工作,联系便渐渐少了。
小时候尚不懂事,我和朋友初识便喜欢给人取外号。其中一个朋友,他的名字中有一个金字,我便给他取了一个“鲸鱼”的外号。“鲸鱼”本人其实不高也不壮,取那个外号完全是我恶趣味使然。另一个儿时的玩伴姓俞,我便干脆就叫他“鱼”。而他们因为不甘心我给他们取的外号,在多次制止而无果后,由于我姓李,他们便给我取了一个“鲤”的外号。为了纪念我们这个从儿时就有的小团体,我在一些地方或明或暗地用了“鲸·鲤·鱼”这个暗号组合,所以便有了今天的这篇文字。
不曾想,我在园内的池塘边思绪飘飞已多时。待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时,我定睛望着碧绿色池水中嬉戏的鱼。我想到之前看到的那条红鲤鱼,从出生开始身躯始终被禁锢在这样一个浅浅的小水塘中,从没有去过任何其他地方。
听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我并不知道它是否看到了我,是否看到我后还记得我,是否记得我后又忘了我。看着它,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我浮上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或许我就是童年记忆里那个小男孩手中逃脱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