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80后的花艺师。生活要有花，键盘想说话！
这是我的第1篇短篇小说。
全文4984字 ，配图21张
阿 嫲má
1.
阿爹去世了，办完丧事的当晚，二丫的父亲就跟她说，让她以后就跟阿嫲同住吧，为了给老人家做个伴。但是她隐约听到父亲几兄弟商量着让姐姐或堂姐去的。
二丫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姐们听完后都躲起来了。9岁的二丫懵懵懂懂就答应了，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抗旨。她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比她大3岁的小姐姐们要躲起来。
（备注：地方方言，阿爹=爷爷；阿嫲=奶奶）
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土瓦房子，门口进去就是大厅，抬头就可以看到神台，阿爹的黑白相片供在上面，香还没烧完，火水灯盖着灯帽，室内很安静，大厅左右各是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只有一个窗口。左边的房子是阿爹和阿嫲一起住的，右边的房子是杂物房。
二丫心里很敬爱阿爹，但是当看到昔日熟悉的鲜活面孔换成了一张黑白相片摆在神台上，心里有点发毛；9点的小村庄，邻居们都熄灯睡觉了，二丫被大人领到了阿嫲的房间。
她发现房间的布局已经改变了，阿爹的床拆了，阿爹的做银饰手工的那个厚木桌也挪了位置， 就放在阿嫲的床边，还多了一张椅子。房间深色调为主，黑色的衣柜，黑色的桌椅，床上的被子也是土布深蓝色的被套，唯独蚊帐是米黄色的。
姑妈正在和阿嫲说话，二丫也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其实她心里更害怕这个姑妈。姑妈远嫁大城市，很少回娘家，和姑妈根本没相处过，并没有特别的感情，只知道全家人一直都在受她恩惠，所以，每次姑妈回娘家，家里的人都几乎要出来列队欢迎的阵势。
二丫从小到大，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来自这个姑妈，听说是姑妈的人缘很好，身边的朋友同事邻居都知道她来自农村，有很多侄子侄女，只要家里孩子不合穿的衣服，都会送过去给姑妈，然后姑妈都会定期打包寄回来。
姑妈指了指床最里面，二丫乖巧地脱了鞋子爬到床里侧了，阿嫲睡外侧。二丫不敢说话，佯装很快睡着了。但是耳朵还很精神。
“阿娘， 不知道这个二丫会不会手多（偷钱），我给你的钱记得要放好啊.......”二丫心里很生气啊，这句悄悄话足以让她记一辈子了。
“千万不要这么说，家里的小孩都没有偷东西的坏习惯的”
二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开始有阿嫲的存在了。阿爹在世的时候，她眼里只有阿爹，看阿爹打各种漂亮的银首饰；看阿爹在田里吆喝着黄牛犁田；夏天蚊子多，看阿爹给牛屋烧稻杆驱蚊；每次知道阿爹去赶集后都特别开心，因为有手信；每年阿爹还会给压岁钱；二丫是家里第一个小孩去读书拿着奖状回家的，是阿爹教会了她奖状上的字......
二丫努力回忆着，阿嫲以前好像没跟她说过话，或者说她从来没关注过阿嫲说过什么话，也许是阿爹的存在感太强了。
2.
“小孩子和老人睡一张床，老人会吸光小孩的精气，然后再吸光小孩的血，然后这个小孩就会很快死掉.......”半年后，二丫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姐姐们躲起来的答案了。二丫半信半疑，和奶奶一起睡了那么久，自己活得好好的啊！
但是，从此以后，还是多了一个心结，有一次，阿嫲先睡觉了，二丫在桌子前灯光下做作业。她发现阿嫲的睡姿非常笔直，从来不侧身睡觉，而且阿嫲的口在慢慢张开了，偶尔还会发出一些奇怪的鼾声；不仅听到窗外蟋蟀的叫声，二丫还听到了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声。那句话再次在耳边响起，瞬时间的想象力变得丰富起来。
“阿嫲”
“阿嫲”
二丫决定叫醒熟睡的阿嫲，然后胡乱跟她说了几句话，一直等到作业写完，一直等到自己也快睡着。以后，每次只要看到阿嫲张着口睡觉，二丫都是先叫醒她，幸亏阿嫲从来也不恼怒。
有一天深夜里，二丫突然想去上大号，但是，茅坑离家里有点远， 要经过几个房子，路上还有一些密麻麻黑压压的竹子。
一想到村里那些可怕的传说，二丫心里就开始害怕了，还是把阿嫲叫醒了。 阿嫲利索起床，拿着手电筒就陪她出门。
但是刚出大门口，突然用粗糙的手掌摁住了二丫的额头，往上拨了3下，口里还念念有词一大串。二丫只听清楚了2个词“牛鬼蛇神”和“孤魂野鬼”。
那天夜里，蹲完茅坑，回到家里后，阿嫲跟她说：“你以后夜里出门， 你要往上拨三下额头， 那是开天眼，可以辟邪，避开那些污秽的东西的， 你要记得了。”二丫记住了。 这次的深夜茅坑事件，阿嫲在二丫的心里的位置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平凡日子就这样相处着，相对于其他孩子，二丫得到了更多的奖赏；阿嫲有好吃的，都会额外给她留着；姑妈打包寄回来的衣服堆里，还添置了一些新衣服，指定是要给二丫的；姑妈每年还会多给二丫压岁钱。
每天晚上睡觉前，阿嫲还会跟她讲故事了，都是真实的故事，关于阿爹的故事，关于自己父亲的故事，关于家里每个大人的故事，还有那户人家曾经对家族提供过帮助等等， 二丫才知道，原来阿嫲心里装了那么多的人，装了那么多的故事。她的心比明镜还明！二丫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可以睡在阿嫲身边了。
3.
“阿嫲，她们都笑话我的脚大”二丫在家里的孩子中，学习成绩是最好的，但是总是被笑话脚板大，这让她很自卑。
“脚大，才能站得稳，有什么不好！”
“阿嫲，为什么你的脚趾都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呢？”
“如果兄弟姐妹团结的话，脚趾头都会挨在一起的。”
“阿嫲，伯母说我偷了她5毛钱，可是，那个5毛钱是我自己攒下来的。 我真的没有偷， 伯母跟我妈说了，我妈还骂了我，可是我真的没偷”
“身正不怕影斜”阿嫲跟二丫说，“行得正，立得正，不怕狗吠”第二天早上，二丫听到阿嫲对母亲说“你怎么自己的孩子，都不信呢？！”母亲尴尬脸。
4.
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一个女人耕种了很多田地，懂事的二丫很小就要帮忙做家务做饭了，有次煮饭的时候，那个灶头快要塌。二丫找阿嫲帮忙，在阿嫲的指导下，9岁的二丫学会了用稻杆和着黄泥，补灶！
二丫发现阿嫲简直是个生活百事通：家里哪个小孩生病了，她几乎都知道要去采那些药煲“凉水”，百试百灵；家里哪个小孩被惊吓到了，都会来找阿嫲 来“补胆”；夏天到了，阿嫲会自己酿制黄豆酱/黑豆酱；几户人的箩筐等编织品都是阿嫲一双巧手编制出来的；阿嫲还教二丫如何识别天然能吃的木耳；
二丫以为阿嫲无所不能，但是她错了，阿嫲就是不认识字，也不认识钱，阿嫲偶尔会拿着各种面值的钱币来问二丫，因为要买东西。但是也常常记不住这些面值，因为很少花钱买东西；二丫很不喜欢伯母曾经说过这句话“你们阿嫲连钱都不认识”，她觉得这是一句不可被原来的玩笑。
阿嫲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大家庭，她没曾想过要为自己花过一分一毫。阿爹在世的时候，阿爹就是她的天，财政大权和说话权都可以交给阿爹；阿爹去世了，她也不需要怎么花钱，反正子女给的钱都藏着。子女子孙成了她的天，还要一碗水端平了，努力照顾到每个小家庭， 儿孙满膝，有的时候， 她是前后各背一个娃，左右手再各抱一个娃。
她就是这样带大18个孙子的。阿嫲从没主张过自己的地位，但是家里所有人都清楚并牢记她的这2条家训：人多力量大，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不然就会受人欺负；不能赌博，十赌九输。
5.
“阿娘，我昨晚坐了8个小时的汽车，直到早上才回到家，起床连早餐都没有，阿平她觉得耕田比我更重要，早上起来就外出干活了。”二丫听到父亲在给阿嫲发牢骚。
“她一个女人起早摸黑地干农活也是很不容易的。”但是，等母亲从田里回家后，二丫听到了阿嫲跟她说的另外一个版本“阿平，你男人那么辛苦回到家里，你也不能总惦记那些农活，要先把家安顿好了，一个早餐准备一碗鸡蛋粥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女人还是要识得知冷知热的嘛。 ”
6.
“你想多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呢？”有一天晚上入睡前，阿嫲讲完故事后，突然问了这句，二丫开始意识到母亲怀孕了。
可是，那是一个狠抓计划生育的年代，经常看到有那些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来搜村，一看到适龄适育年龄的女性，都会先拉回去他们的办公地方，就像关犯人一样扣押起来，有钱的人家拿钱赎人；有权的人家就是官官相卫了，毫发未伤就放人回家了；没钱没权的老百姓就是坐等被强行结扎。
在二丫的童年记忆里，“计划生育人”是她最大的心里阴影，那个时候家里有黑白电视机了， 她看过地道战，游击战，她觉得 那些“计划生育人”就像“日本鬼子”要进村扫荡一样，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有的时候，二丫在田里帮忙干农活，偶尔会看见那些“计划生育人”在追赶着女人，一追上就会被抓起来；甚至二丫还听说，村里有个目标人物一直抓不到，“计划生育人”还把那户人家当都搬空了。
二丫慢慢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一听到有“计划生育人”搜索，就吓到和2个弟弟一起躲在柴房的稻杆里面的小姑娘了。 在阿嫲的引导下，她变得更懂事了， 她主动去承担了很多家务和农活，母亲怀孕了，不宜抛头露面，只能藏在家里；
一天中午，那个“计划生育人”的头儿阿炳正好路过家园大铁门，好像要进来，又佯装着刚好经过，阿嫲远远地就大声叫：“阿炳， 天这么晒，快进来坐坐，不过，今日刚好我家阿德不在家”，那个阿炳只是走进来和阿嫲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后来，二丫问阿嫲，“你的三个媳妇都在家里啊， 你怎么还主动叫人进来的。太危险了。 ”
“我故意叫很大声 ，就是为了让我三个媳妇听到，自己藏好， 不要出来； 你伯父阿德也是在政府工作的，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每家每户都进去搜，就唯独没进我们的家门，也说不过去。”
是的， 这是二丫人生第一次听阿嫲这么大声喊话。她突然觉得阿嫲就是一个深藏不漏的睿智老人。她开始不断反省为什么自己以前一直忽视阿嫲的存在。
7.
“你们都饿了都知道要吃饭， 牛也一样，不能等到要犁田种地了才想起牛，平常也要把牛照顾好”自从阿爹去世后，牛也成了阿嫲的重点照顾对象。有一天傍晚，下大雨，也打雷了，但是大家庭共养的黄牛还被拴在野外吃草。阿嫲自己披着雨衣就出去了，她说要把牛拉回来。
阿嫲年纪大了，二丫担心地跟在后面，她发现阿嫲口里不停地跟牛讲着话，用她熟悉的声音安抚着这头有点烦躁的牛。 雨一直下，阿嫲双手死死抓住牛绳，担心它一不开心就狂奔。这样会踩坏别人的庄家。
炎炎夏日的一天， 二丫突然看到阿嫲也全身穿着 雨衣，还把脸包裹起来，戴着斗笠，手里拿锄头。阿嫲说，她穿成这样是为了去把一只死猫埋了。 那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阿嫲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死去多天了。
因为有说法被叮过死猫的苍蝇蚊子叮上的话，会得麻风病的，麻风病还会传染。 所以，阿嫲马上回家自己包裹好，就赶紧把猫尸体埋土里了。 不能这样留着害人害己，时刻都要记住多积阴德。
8.
生而为人，必须善良！阿嫲在二丫心里早已播下了一颗善良勇敢的种子；3年后，二丫家的小洋房盖好了，她自己就有一个很大的闺房， 可是，她不想回家住，她已经习惯和阿嫲住一起了。只是，后来，因为二叔家的小孩比较体弱多病，二叔把奶奶接过去住了。 二丫只能搬回自己的家。
多年后，阿嫲确诊了胃癌，她得病卧床治疗的时候，胃口不佳，二婶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哪怕她只能吃得进去一点点，也是莫大的安慰.
二丫跟一个好闺蜜学会了做大灶锅蒸蛋糕；那天，二丫再次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但是房间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阿嫲依然是笔直地躺在床上，只是这一次，她的脸显得很浮肿了，口半张着，偶尔听到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二丫不觉得害怕，她把蒸好的蛋糕拿过来，她希望阿嫲可以吃一点，哪怕只是试一小口。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阿嫲人生的最后一个冬天，南方的冬天总是有点湿冷，等到一天出太阳了。
阿嫲好转了些， 她依然习惯坐在门口，迎着阳光，手法娴熟，迟钝地把头发梳好，绑好发髻和发网。
在二丫的记忆里，阿嫲从来就变换过发型，只是发色由黑白变成了全白。
“阿嫲，我帮你剪指甲吧”二丫给阿嫲修剪了指甲和趾甲，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可以这样触摸阿嫲的手脚了。
那一年的除夕，阿嫲给家里所有的小孩都派了压岁钱；二丫把这份压岁钱装在信封里，封存了。她很清楚，这将是阿嫲最后一次给她压岁钱了，她舍不得花掉。
9.
阿嫲终究没能熬过第二年的清明节，她重病卧床的时候，家里的那头小黄牛竟然跑进过她的房间，二丫也觉得很奇怪，当初阿爹病重的时候，那时候刚好也养了头小黄牛，那个小黄牛也跑进大厅里了，就站在阿爹的房门口看着；从那个时候开始，二丫觉得在这个世上，黄牛也是一种能通灵性的动物。
时间太匆匆，阿嫲已仙逝二十多年， 在二丫心里，阿嫲才是她的人生启蒙导师！最好的家庭教育是言传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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