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正月,姐妹俩同一天到哥哥家探亲。平时各奔东西,为生活忙忙碌碌,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话语不多的叶芸没有和姐姐叶玉叙叙亲情,而是滔滔不绝的喷出一番令叶玉心烦意乱的话。叶芸望着叶玉,一字一顿的说,你呀你,当初要是嫁给朱三那小子,你现在过着荣华富贵风光无限的生活。那口气,惋惜加叹息。
你知道朱三那小子多有钱吗?开了两间制衣厂,在家乡小镇建了三套楼房,都是五层以上。有两套房子出租,朱三一家人住一套。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朱三老婆现在是翘起二郎腿,每天打打牌,逛逛美容院,悠哉优闲的过日子。你呀你,真是没福气的命。叶芸丝毫不管叶玉潮红渐褪变得苍白难看的脸色,口沫横飞。妹妹在家乡小镇开制衣厂。小镇是全国有名的古镇,主要生产制衣业。交通方便,兴旺发达。再发达也是弹丸之地,又是同行,妹妹对朱三透彻的了解并不奇怪。
叶玉身子往椅背后靠,头往后仰。眯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一副懒散的倦容。朱三,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叶玉的脑海里翻滚旋转。随即,一股暗流在心底淌过,叶玉的头轻晃了一下,浑身似针刺虫咬一阵阵的不舒服。
记忆的闸门像被雷电劈开,往事如烟似雾,轻飘飘的在眼前涌动、晃荡。
银白色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遍温柔。夜色中,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田塍小路,一群身上散发出青春气息的花季少女嘻嘻哈哈,嬉笑打闹的往前走。
少女们加快脚步,又不时的往后张望,眼神里带着一抹嗳味。洁白月色投射到一对青年男女身上,变得如梦似幻。叶玉的身后,是一位稍矮略瘦的男青年,平头装,白色衬衫。粗眉粗眼。尚带稚气的清秀脸透出几分羞涩又是几分兴奋的表情。他迈着骄健轻快的脚步,和叶玉一直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低着头,但是一双眼睛,总是悄悄地瞄到叶玉身上去。眼神中是满满的喜爱。他嘴角抽动了几次,想跟她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叶玉心里暗暗发笑,这个跟屁虫,用跟踪的方法来表示对她的喜欢。
你回去吧,走出墟镇几十米远,来到一块菜畦地路边,叶玉转过头柔声对朱三说。家里离墟镇有二里路远,叶玉不忍心朱三走冤枉路。她并不喜欢他。准确的说,叶玉没有爱上朱三,面对朱三,叶玉没有那种怦然心动,心如鹿撞的快感。也没有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牵肠挂肚。叶玉不想给朱三希望,给他幻想。年轻的叶玉根本不懂得爱情。
唔。朱三同样是轻柔的应了一声,就像一片云朵缓缓的从蓝天上飘过。他转过身,恋恋不舍的又是深情款款的默默注视着叶玉稍许,才迈动脚步往回走。
看着朱三听话的往回走。叶玉在心里甜甜的想,朱三这个痴情汉,选择他做丈夫,保证把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巴心巴肺的呵护。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饿着、苦着、累着。他是那种我在外面拼搏挣钱,让妻子在家里变得越来越美的好男人。
电影院门口,十多级台阶上密密匝匝挤满了等买票的青年男女。《梦断蓝桥》即将开映,等票的人群在翘首张望。
售票窗口巴掌一般大,站在窗口前你推我搡拼命拥挤的都是年轻力壮的男青年,年轻女孩根本无法靠近前。
“要票吗?”这时候朱三从人群中挤到叶玉面前,把一张粉色电影票递给叶玉。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温温雅雅的笑,同时又显得腼腆羞赧。
叶玉粉脸腾地飞上红霞。她瞅瞅朱三,又看看同村闺密。几个闺密羡慕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都在心里默默的想,容貌出众的叶玉被人暗恋了。
朱三,家乡小镇的非农业人口,家中兄弟五个,排行第三,人称朱三。叶芸姐妹知道他的名字,是从旁人叫他的声音知道的。
朱三,无业游民,整天混迹于电影院门口东游西荡。专注于叶玉那年刚好十六岁,有着阳光般的青春却没有阳光般的前途。
叶玉,墟镇附近的农村女孩子。在贫穷的农村,没有电视机没有电灯照明的年代,最大的娱乐就是到家乡小镇电影院看电影。多半因为无钱买票而看不到电影。
认识朱三那年,叶玉刚好十六岁,发育的身子如春天徐徐绽放的蓓蕾,鲜色、娇嫩。美得馨香,美的可爱。
朱三关注的眼神落在叶玉身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美若天仙的叶玉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把朱三的魂儿勾去了。他想她,白天想,晚上想。只要叶玉出现在电影院门口或街道上,朱三就像魂魄一样围着叶玉转悠。日思夜想,朱三终于忍不住相思之苦,让他逮到了献殷勤的机会,送电影票。那天晚上,叶玉没有接过朱三的电影票,叶玉含笑的拒绝了。后来,朱三又陆续送过几次电影票给叶玉,叶玉没有伸手要。他们因此而熟识。叶玉只觉得朱三是个单纯幼稚的小伙子,桀骜不驯的外表却蕴藏着善良的天性,特别是在叶玉面前,神情乖巧得像个小绵羊。朱三没有勇气对叶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因为没机会,叶玉没有给朱三机会,叶玉一直和村里的同龄女孩结伴同行。但朱三是个痴情种,送电影票不成功,干脆当跟屁虫,叶玉逛街,他逛街;叶玉走进商店买东西,朱三也跨入商店,站在叶玉身后,目光锁定在叶玉身上,眼皮不敢眨一下,怕一不溜神,叶玉不见了;叶玉回家,他亦步亦趋紧跟后面,用死缠烂打的招式默默的追求叶玉。惹得叶玉的闺密发笑,痴笑朱三患了单相思病,无可救药。倒是叶芸认真的对叶玉说,姐,朱三对你好,答应他吧。叶玉轻戳叶芸额头,嗔怪着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是我女朋友。多年之后,叶玉为人妻为人母,生活拮据,叶玉在家乡小镇市场旁边街道摆卖烟丝。朱三带着他的小儿子从街上经过,一眼看到叶玉,脚步移不开,就像个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眉笑眼笑,一定要请叶玉到大排档吃饭。叶玉不好意思,抿嘴摇头不愿意去。朱三不由分说,硬生生的帮叶玉收拾烟丝摊,强逼叶玉到大排挡吃火锅羊肉。那时候是寒冷的冬天,寒酸的叶云穿着陈旧单薄的衣服,被冷风吹得嘴唇发紫。旁边摆地摊买卖人多,众目睽睽之下,朱三的坚持、执拗,真的无法让叶玉拒绝。在他们相识的时候,他穷,连请她吃顿饭请不起。他有钱了,不管不顾她已是别的男人的娇妻,坚持要请她吃饭。他追求她的时候,他们没有你侬我侬的甜蜜场面,没有牵手眼眸相望的痴情,没有今生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海誓山盟。他只当过她一段时间的跟屁虫,他认定了她是他的女朋友,曾经的女朋友。在他青葱岁月里给过他快乐,给过他憧憬美好爱情的小女孩。她白皙鲜嫩得如初生婴儿的肌肤,水汪汪透出灵敏聪慧的眼睛,特别是美得如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俏脸,让他刻骨铭心在脑海中一辈子忘不了。
她是我女朋友。就在那次大排档吃饭的时候,朱三叫来两位男朋友,很骄傲的对两位朋友说。成熟的富态的脸庞洋溢着兴奋。温柔的双眸一直庞溺的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他至爱的妻子。他为请到她吃饭感到自豪。他不断给她夹羊肉,滚烫美味的羊肉温暖着叶玉寒冷的身子。叶玉心尖儿颤颤的、暖暖的。
那次邂逅 ,她从他对她的呵护备至,她解读了,他有多爱她,在乎她,想念她。
叶玉经历过几次相亲,情路坎坷,苦闷彷徨的时候,她脑海里回忆起朱三的点点滴滴。他送她电影票时含羞的表情;他尾随她逛街时眼眸的深情,无一让她感到温暖、心动。她有过冲动,她想嫁给朱三,做朱三一辈子的女人。就在二十岁那年,她到街上,电影院门口,川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到处寻找朱三,哪里还有朱三的影子。为了不让朱三当跟屁虫,叶玉有两年时间极少上街更别说看电影。
朱三因为打架斗殴,早已进了劳改农场,判刑三年。叶玉曾经悔恨的想,如果当年答应做他女朋友,他绝对不会做傻事。
叶玉有一丝丝的遗憾,当她需要爱情的时候,爱情却消失了。
叶玉找了个英俊帅气但并不爱惜她的男人做丈夫,两人一直在广东打工。工作不顺利时争吵多。叶玉脚痛,苦着脸叫丈夫陪她去医院看病。丈夫恶狠狠的语气,当你是三岁小孩,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我没空。叶玉委屈的泪水淌了一脸。
人到中年,叶玉依然皮肤白净如雪,身材匀称,没有赘肉。经过风雨洗礼,丰韵犹存,妩媚动人。叶玉爱跳广场舞,她时不时买些时髦合身的裙子来穿,她想保住青春。这时候,丈夫歪坐在沙发上,一双厌恶的眼睛又瞪着叶玉,凶声凶气的说,发骚呀!买这么鲜色的衣服。叶玉第一次买回便宜的化妆品大宝SOD蜜,才搽了一次,丈夫就阴阳怪气的讽刺她,丑八怪,浪费钱。
这时候,叶玉又想起了朱三,朱三一定会让她打扮得美美的,不但不怪她,还希望她每天花枝招展。
有些爱失去了,永远也回不来,只好在余生的岁月里独自吞咽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