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

阿兰终于在12小时的火车颠簸的对面山坡结婚去了。今年,那个山坡将是四季如春,当山花开满斜坡的时候,在沟渠隐约的群山围抱里,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从山巅赶着一只灰色的毛驴到山脚。
遍地的野草疯长一夜之后,在灰色的毛驴来临之后,它们便会变成寸草。于是,下午的时候,在无边的寸草原上会出现很多一指节高的小白花。我把她叫做星星。
“王小云,你抢走了我的大粪!”(千万不要理解错了,这是毛驴的粪便。)双咽提着柳条编制的yanyan(这个字原谅我还没有找到)狂奔而来。
像护犊子一样,我放弃了其他更多的驴屁股,只跟双咽理论眼前的一堆粪便。我们争论了两三句之后便决定五五分,因为论武力,我们势均力敌,这早在一年前放学的路上就互相见识过了。我鼻子受伤,双咽脸蛋遭殃,至今为止,她的指甲印还稳稳地印记在我的鼻翼。妈妈经常会弄错:“你小时候出天花,你看看有多严重,这都留疤了。”
我拨开她老人家的指头,撩起垂及胸部以下的额前发,指着发际线的几个红豆大小的坑:“妈,在这!这个是我和双咽打架留下的。”
“是吗?!”母亲很惊讶,似乎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事,“我一直以为你出天花留下的。唉,你是不知道,你当年出天花的时候差点就活不成了。你那太爷爷说让我抱你回家,能熬过三岁就活过来了,后来,还真熬过了三岁。”
“我不记得了。我大概就记得那年你们外出,奶奶抱我经过爷爷坟前的梨花树时,我哭的要死要活。现在想来,我竟然不知道当年为什么要哭。”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多年,我一直沉醉于桃红李白不能自拔。

奶奶抱我到七岁半,八岁的时候我便开始上学。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约隐约现。我对妈妈说:“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为什么?”
“祖传的,你爸也是这样。”
细细想想,爸爸比我强多了,虽然这一辈子他总是懦弱的模样,但是他更年轻的时候自有他的幽默和孝顺,当年为了照顾年老的奶奶,他放弃了继续读高中的机会。为此,母亲一直看不起父亲,觉得他胸无大志。可是,如果说我性格中但凡有一点幽默那都是父亲的功劳,因为母亲总是忙于生计,忙于填父亲的赌债,所以在她的生活中只有填饱肚子,绝无乐趣可言。但是,这都不能怪他们,是那样的时代造就了那样的他们。如果,换个时空,我相信他们肯定不是他们,也不会再遇见彼此。

“妈,不管你想要我成为什么样子,或者不管如今你们是什么样子,我都理解,时代如此,不能怪你们。”
“理解又什么用?生活才是现实的!”
生活是现实的,它不是妈妈说了之后才现实的,也不是我从校园里出来之后才现实的,而是千百年来形成的。除非一个时代终结,或者它才能改变。

娟子和双咽的孩子已经齐膝高,邻里说着问我:“云云什么时候领个女婿回来?!”
“都怨她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想着一起长大的感情,竟然不给我介绍着!”
“哈哈哈,猪八戒,倒打一耙!”
盈盈笑语中总有几分是真的关心。我看从冬天就预谋发芽的柳枝已经跃跃欲试,只待今天立春的惊雷。这个惊雷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很小的时候就从课本中得知“一声春雷,唤醒了春笋”,既然能唤醒竹笋,那么它必定也能唤醒其他沉睡的。

重新走上二十年前走过的路,我好希望这么多年的岁月都在一睁眼的刹那烟消云散。我还是那个在灰毛驴屁股后面捡粪的女孩,那个叫后沟的泉眼还在冒着能养活几辈子人的甘甜泉水。就算打完架假装受伤被老师训诫也无所谓,就算踩着层层的木头直到阿娣家的地头受罚也愿意。
曾有有一段时间我将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活过,那段时间青草和流云都是我落泪的原因。远离母亲的爱君和小爱陪我长了十七年和十二年,我还记得玩家家时爱君欠我的开门钥匙,其实那只是一枚女士鞋扣子。
“你看,爱君,绛!双绛!”
我指着雨洗过的天空高喊。
“指?还指!小心烂掉指头!”
阿强挑着一yan子的材火从我们身后经过,幸灾乐祸的喊道:“烂指头了!烂指头了!”
“你麻痹!哄人的骗子,不会烂!你的指头才会烂!”可是,万一真的烂指头怎么办?隐约,我也好像听大人说过类似的事情,“爱君,他瞒人,不会烂,你看我的没烂,不信你指指试!”
可是,爱君却死活不肯听我的话,她也相信会烂指头,我说:“你不能骗我一个人指,我刚才是只给你看的!”
爱君还是不答应,但是,从小的时候我就坏点子一肚子,我怎么可能只让自己一个人的指头烂掉,在三五分钟的注意力分散后,我问爱君:“咦,怎么没绛了?”
“有啊,还有啊!”
“在哪?”
“在那!”
“不可能,我怎么看不到?”
“你看,你细细看!”爱君急的用指头指给我看,顺着指头,我果然看到已经被天空稀释了的彩虹色!好哎,终于有个人和我一起指了彩虹!烂指头也有个伴了!
爱君指完之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由喜变哀,又变无法挽回,笑了几下,然后哭着回去了,我跟在后面剜指头。
“又哭?咋了?”爱君妈妈问我们。
“她指头指了绛。”我赶紧回答。
“指了就指了,哭撒嘞?”
“指了绛烂指头!”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噢~!再别指就没事!”
“阿强说会烂!”
“你们还小,不知道。绛不会怪你们,再不要指就不会烂。”
“真的吗?”
“嗯,我还忙着呢,你们俩到后院耍去。……爱君,带上发军!”
一个鼻涕男孩朝我俩飞奔过来,我俩默契的闪向两边,然后是清脆的“啪”的一生,我们狂笑,一秒、两秒,在哭声传到院子之前,我们赶紧抱起发军向后院跑去,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递给他以求塞回他的哭声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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