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了

老妈想去大姨妈家帮忙摘花生,考虑着老妈身体刚刚好点,不想她再劳累,所以我就毛遂自荐代她去帮帮姨妈。

其实我是有点犯怵的,这事说起来就得翻翻老黄历了。我有两个姨妈,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二姨妈,性格爽朗随性,做事也是粗糙麻利,颇有点男人的风范,现在说来,就是个女汉子,我很喜欢她,也经常去她家玩,因为跟她一起很自在。可大姨妈就历来不太讨我喜欢,因为她特别喜欢唠叨人,我妈跟她一比,那就立马变成小巫的那种,大姨妈唠叨到哪种程度呢?这么说吧,如果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屋子里,我姨妈如果也在其中,那么最后都会变成我姨妈的“演讲大会”,当然大会的内容就是听她拉家常,或者说教别人,她嗓门大,而且说话都不带喝水的,我这并非有意贬低,这是事实也是她性格的一部分。

但是大姨妈的经历,在一众农村妇女中,我觉得算是比较传奇的。

生于那个贫乏的年代,又是家里的老大闺女,大姨妈没有读过书,所以不识得几个大字,提起这事她就很是遗憾。

她18岁时,被村里选为村干部,也得到许多的好评,说起这事,她都是一脸自豪,我不太理解,但感觉那时应该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辉煌得意的时刻。

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嫁给了我的大姨父,大姨父憨厚踏实,是个一辈子只知道埋头苦干的老实人,他话不多,但为人很是和蔼。用大姨妈的话说,搁现在这个时代,他这样寡言憨厚的人,怕是媳妇都找不到。我总记得姨妈一个劲唠叨他时,他都是满面笑容,很是好脾气地答话。

婚后他们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一直过得捉襟见肘。怎么个穷法呢?家里的房子窄小黑暗,表哥表姐经常穿的很破烂,对了,衣物也都是别人给的旧的,家里着实没有什么开销,最大开销就是供孩子读书,最终也只有大表哥因为成绩优异考上大学,而大表姐和小表哥因为学习不冒尖,只得辍学帮着维持家里的生计。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里面的细节只有他们最清楚。

大姨妈在四十岁左右时,好像是因为邻里矛盾,刺激得突然得了精神病,听说经常发狂然后离家出走,姨妈很高大,所以她发狂姨夫是按不住她的,然后大姨夫就经常半夜带着孩子找她。后来姨夫也带着姨妈去医院看过,药物作用,加上家人的安抚,她有时精神状态又好过来了。但那段日子,大概有几年,她是时常发作,最后怎么全好的,我不太清楚,也许是大表哥成绩优异考进了重点高中,也许是二表哥学泥工手艺已经可以挣钱养家了,又或许是大表姐上班能帮忙分担了,这一切让她苦涩的生活照进了光亮,她就那么出乎意料的好起来了,只是见着人话更多了。

可是生活总是弄人,没多久她就得了子宫肌瘤,这个病也很常见,只是那时县城医疗条件差,医生说是为了以后考虑建议切除子宫,就这样,这次手术之后,姨妈就失去了子宫。手术过程并不顺利,几乎要了姨妈的命,而且恢复期特别长,我那时见过姨妈一次,她的肚子特别大,我听说,是因为水肿,我看着她那时的状态,觉得她怕是活不长,但这并不影响她爱说话爱唠叨。

她又熬过来了,接下来,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她看着大儿子娶妻,闺女出嫁,过得舒心不少。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大姨父这个一辈子都如一头老黄牛一样围着这个家转的顶梁柱,却突然得了胃癌,而且直接是晚期,这个病在短短四十多天的时间,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二十多天后,我一向健康能干的外婆,毫无征兆猝然离去。外婆最后几年的时光,跟大姨妈走得最近。在外婆的葬礼上,大姨妈和大表姐,哭得最是伤心断肠,想起便让人心颤。

此后姨妈便过起了独居生活,在那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喜欢碎碎念的她只能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作力量,忙着春耕秋种。晚上一个人在家孤独得厉害,大姨妈就找人煲电话粥,好在有三个儿女,好在有五个弟弟妹妹,好在他们都孝顺,好在也都不嫌弃。

大姨妈的手真巧,一年四季她都种出跟别家不一样的蔬菜,比如春天的萝卜,夏天的莴笋,秋天的黄瓜等等。在现在这个交通便利的年代,又有着大棚种植的技术,可能大家都不觉得她能种出偏离季节的蔬菜有什么可说道的,但在我们这的农村,还是很稀奇的,因为她可不懂什么大棚种植,只是凭着经验摸索种植着纯绿色的蔬菜。大姨妈种的菜多且好,她的兄弟姐妹没少沾光,就连我这个姨侄女,也时常能跟着饱饱口福。

只是她还有个心结,就是小儿子至今未婚,我的这个小表哥,完全继承了我大姨父的优缺点,踏实上进,言语却少得可怜,所以当真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小表哥年龄见长,姨妈也越发担忧。

去年农忙时节,小表哥回来帮忙,在一切都快忙完时,姨妈突然病倒,脑梗、心梗、还有其它的一些病一齐来袭 ,直接让姨妈住进了ICU,众所周知ICU那就是跟死神较量的地方,五天后,姨妈战胜了死神,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让她活过来的,我猜怕是对小表哥的不放心是最大的可能。半个月后,她回到了小山村,恢复期她怎么样度过的,我并不知道,只是年下又能蹭着吃到姨妈种植的蔬菜。

这次来到姨妈家帮忙,还是因为小表哥工作繁忙,也因为疫情影响他没法回来,不然怕也是轮不到我来。

姨妈精神很好,并不像一个跟死神搏斗过几次的人,她把家里收拾得很整洁,性格也完全变了,不再碎碎念,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也没有以前那种逼人的强势,更多的是和蔼和豁达,是的,感觉现在的她活得很通透,依然要强,不想拖累儿女,所以自给自足,但是做事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我笑着说:“姨妈,你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姨妈也乐了,道:“那我就沾你这侄女的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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