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是他乡游子们怀念着的地方,我至今不曾离开它,只有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才有资格称它为故园。
故园其实很小,小得只有几十户人家,因为坐落在松花江西边牛鞅河畔的高岗上,东边的屯子称呼它“西岗”,西边的屯子称它为“东岗”,南边的屯子称它为“北岗”,北面的屯子称它为“南岗”,而本屯子的人更习惯自豪地憧憬地称呼为“大岗”。虽说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却也在早年涨大水时救了一家人。这家人用装米的板仓当船搬到大岗,逃过水灾,一直幸福的居住到现在。这里也是海南的北京的大老板,某部高级将领,滨城公司经理,省会处长……们的出生地。这里也曾留下他们童年的欢笑。他们也曾在此地摸鱼,偷瓜,掏家雀儿。
箱盖儿上的广播收音机,草房屋檐边竖起的铁蜻蜓(黑白电视天线最早是交叉的两块金属片固定在木杆上,树立空中如蜻蜓。)让大岗人一点一点聆听和感知外面的世界。曾经的那个时代,聚在某家炕沿儿上静静的陪着月光听刘兰芳评书《杨家将》,《岳飞传》;坐满炕沿儿站满屋地围在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前看《霍元甲》,《上海滩》。 可是那些年总是隔三差五的停电,有人就想起了高招,用小发电机带,还真把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弄出来人了,用自行车后车圈带动皮带,一人摇动踏板满屋人观看精彩电视剧。
童年的那些游戏,都交给了屯子东西头的靛池泡子,和废弃的碾盘。父母以为把我们撵出来可以省炕席,可是土墙,草垛,大榆树……曾经磨破和刮坏了多少次每到过年才能拥有的一套新衣服呢?
“立秋忙打靛”,是二十四节气歌谣里提到的。至于什么是靛,怎么个打法,如何做出染料来,不曾知晓。前人留下的只有屯子东西各有一个靛池泡子。记忆中只见过“处暑麻下湾”时,这两处泡子被用来沤花麻。
每一位在屯子里长大的男孩,有谁没在这两处泡子里摸鱼,野浴,滑冰车,拉爬犁,在碾盘上摔泥泡,下“老牛赶山”棋呢?
摸鱼是夏日里男孩子们的最爱,卷起裤腿下到泡子里,双手围拢摸向泥底,常常有收获。有时候甚至是手还没摸到脚先踩到了。种类也很多,鲫鱼,鲤鱼,鲇鱼,葫芦子,草鱼,嘎牙子鱼等等都会摸到。摸的时候可以先在岸边扒个小坑,四周用泥巴围严,再用手泼进些水。摸到一条就先扔到坑里,这样拿回家的鱼都是鲜活的。也可以折根柳条,拨去外皮,摸到一条就从鱼腮穿进从鱼口穿出,然后用牙叼着柳条继续摸,直到穿满柳条,牙齿叼不住为止。
每到盛夏,小孩子们都爱在泡子里游泳,洗澡。其实泡子里的水本来就不太清澈,底部又是淤泥,三五成群的孩子们不一会儿就把泡子水扑腾浑了也全然不顾。一块塑料布扎紧两头,中间塞上干稻草,坐上去手拿一把铁锹就是船桨,简易的小船说翻就翻,但是也玩得不亦乐乎。泡子边上废弃的碾盘也是游戏的最好场所。女孩子捡来碗碴,抓来草叶玩过家家,男孩子一人一堆泥巴,团成窝窝摔出来的泥炮震耳响。也可以画出棋盘,用小石头,小木棍做棋子,下一盘”老牛赶山”。两毛钱一瓶的橘子菠萝汽水是当年有点奢侈的饮料,小小的瓶盖儿积攒十几二十几个需要漫长的耐心,在瓶盖儿里侧用红蓝两色圆珠笔写上动物的字,一盘走兽棋谁能拥有一副真是令周围的小伙伴羡慕不已。
不等冬天来临,早早的就做好了冰车,单腿驴,小爬犁几乎家家都有。就盼着冬天来临,天天跑到冰面上去试探看看能不能承得住人,一只脚探,两只脚踩,走到中间蹦,直到可以上去玩为止。大一点的拉着坐在小爬犁上的弟弟妹妹,或者手持两根柳木棍一头钉着去了帽的铁钉做成的冰扦子,踏上单腿驴风驰电掣般在冰面上兜圈。不断的变换花样和伙伴们比赛,绕障碍,越障碍,急刹车。所谓的障碍有时是几块土块,有时是故意破坏冰面形成的几个冰窟窿。万一不小心掉到冰窟窿里,棉鞋就会湿透,赶紧跑回家跳上炕头,蜷在炕上不敢吭声,大人们一边训斥数落,一边把湿透的棉鞋拿到火盆边烤干。
这两处泡子也是当年家猪的游泳降温的好场所。当年的猪圈非常简陋,土坯垒起三面墙,上面起脊苫上稻草,另一面是木桩围栏,一块可以上下提起的木板就是家猪出入的门。更简陋的只需钉到土里一根木桩,一副夹板,一根铁链就是家猪生活场所了。每年的春夏秋三季,家猪的大部分白天生活都由猪倌打理,各户付给猪倌一定的薪酬。每天早饭后,猪倌站在屯子中间的大道上一喊“松…猪…来!”家家户户听到喊声都把猪圈门打开,猪也自动的集合到猪倌跟前,赶上天热必先到屯头泡子里先洗个澡,或者在泡子边上打几个滚儿,身上沾满稀泥,如同穿了防晒服一样,然后才跟着猪倌到牛鞅河边的野地里啃食青草。待到日落时分,成群的家猪被猪倌赶回屯子,并且高喊——“猪…回…来…喽!各家各户只需向猪食槽里添上泔水洒上几把稻糠,无论各家养几头猪,都会自动跑回家,到食槽里喝饱肚子进圈休息的。这应该也是当年猪肉香的一个原因吧。当年的猪每天要进行从家到野地再从野地到家的必要运动,吃的是天然的青草,泔水,稻糠。而且是跨年长成的被叫做“隔年陈”。每到杀年猪时都选个膘肥肉厚的,吃起来满口香。
记忆深处尤不能忘记的不是年前的杀猪菜,而是一次望见却不曾咀嚼的肉香。那是生产队时期的一次端午节分肉,母亲由于忙着缝拆洗的被褥,就让我和四哥去领肉。我们哥俩当然愿意这个差事,带上一个轻巧的铝盆,连跑带颠儿的就到了分肉地点。虽然我们去的有点早了,可是那满满的一口大锅里烀的猪肉、猪肝、血肠香气四溢,已经掩盖了刚刚煺毛翻肠时留下的腥臭味儿。只见杀猪匠熟练的将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掀开锅盖不时的用一根筷子扎向煮着的肉,叮嘱一旁烧火的掌握火候,操起杀猪刀迅速的割下一块已经熟了的肝尖儿,麻利地切成小片,递给守在跟前的孙子。杀猪匠的孙子端着小碗蘸着酱油高兴地吃着,看的我直流口水。回家的路上我都在想:那煮熟的肝尖儿可能是猪身上最香的吧?不巧的是我家分到的熟肉只是半盆肉汤,一块肉,几片血肠,就是没有猪肝。哥哥拎着一条生肉在前,我端着半盆熟肉在后。盆里飘着肉香,我却回想着猪肝蘸酱油。就像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样,直到现在我吃过多少次蒜泥猪肝和溜肝尖,总是觉得那次杀猪匠煮的猪肝是最香的。
屯子东头一处宽敞的十字路口充当了小广场的角色。在那里留下了许多大岗人曾经的往事。露天电影,杂技耍猴,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场。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的年代,露天电影吸引着老老少少因它而着迷。当白色荧幕用两根木杆或者路两旁的杨树拉起,孩子们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匆匆的吃过晚饭,早早就来到荧幕下等待开演。每次都是电影还没开始孩子们的欢呼争吵先上演。谁不小心踩了谁的脚,谁因为没有小板凳去拿别人家的稻草,哪家的淘气小子抓把土扬起来灌进了哪家小姑娘的后脖颈,都是常有事。大人们的呵斥远没有放映员给放映机对光时有效,但是安静的同时又争抢着高举手在那一束光里表演着手影,出现最多的是马仰头张嘴的手影。直到激昂的片头音乐响起字幕显示或八一或北京或上海电影制片厂时才真正的安静下来。《苦菜花》,《小兵张嘎》,《地道战》,《少林寺》等等许多电影令大岗人至今不曾忘记情节。南方来的艺人表演的杂技、魔术、气功、耍猴也在我的童年时代丰富着大岗人的文化生活。艺人的锣声是最好听的集合号,只要十几分钟就会聚齐许多人前来观看。孩子们从头到脚的高兴,大人们观看的同时心疼着演出结束时要给艺人们装满一大搪瓷缸子的大米。艺人们开场时不免要说上一句“一不是要钱,二不是卖药,只是表演几个不成熟的小节目来讨口饭吃。”的开场白。“大变活人”“空杯子取酒”“高车踢碗”……都在大岗这方平地舞台上不止一次的表演过。记忆中绝活“三仙归洞”“大人穿小孩衣服”的世界有名表演者也曾到过大岗,也可以说是从大岗走上荧屏走向世界吧。
每一条走过多年的屯中小路,每一户几经翻新的院落,还有那棵饱经沧桑大榆树,都是牵动我回忆过去的佐料。日子在大岗人勤劳的双手里变得越来越好,对往昔的生活回忆越来越浓。忽然想起屯里走出去的已经在沈阳定居并拥有自己的公司的大学生的一句话:愿原生态的大岗,风调雨顺;纯朴善良的村民,乐业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