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温柔。故事虚构。
序章
“呦,数学题吗?看我凯哥这数理界的一把尖刀,又是被哪道上好的难题所困?”
他垂眼,指了指面前的数学填空倒一,左手轻轻地摩挲着什么,脑中蜿蜒的逻辑勾连着了去年的夏天始启的,与如今高度肖似的动人细节。
一
半道代数的思路宕机不起,思绪搅扭成一团。凯铭悻悻地丢了笔,迎头掐上死党不怀好意的目光。“对付理科这么得心硬手的凯哥,居然会栽在这么弱智的题目上?大聪明!”
肩膀被对方牢牢锢住。他猛然起身踹开凳子,死气沉沉的新班级翻出汹涌的潮影。
“我去你记住你上次函数分类讨论都讨论不出来吗!!”
他们冲突成一团,思维的交锋与嘲讽迸发成肢体的碰撞,在数次的周旋互怼后往一旁的桌子倾轧。硬实的碰撞声令他安心,仰头一看,躲开碾压的陌生姑娘笑得真纯。
他慌,赶忙道歉。“都怪你,还把我撞到别人的桌子上!!大聪明!!”死党仍不死不休地大吼大叫,他仍用手肘着力抵着对方的肩膀。
“不是太大聪明,是思考数学题想得太认真了哈哈哈 可以理解,你俩安全第一。”被轻松地原谅了,他才微微直视方才打搅到了的姑娘。她的脸庞很普通,并不纤秀的眼睫下却蓄着一池水夏的荷塘,清清爽爽,此刻正隐隐折射着午后的阳光,在从容的调笑里流明着点共鸣性的愉悦热闹。正是这双盈着倩色浅夏的瞳眸使她平凡的轮廓被光影勾描得灵动,鲜活了一方罕见的气质。
凯铭从初一以来以数理为矜傲,写题时大抵都春风得意,于是自称为数理的一刃刀锋,与他人争执题目,总拼尽全力强调自己的正确性,捍卫自己的赢。死党的挑衅也不是第一次,摔桌子也不是第一次,他本情绪厌烦而得意,可是经方才那眼神的点染,忽然绾上了密小的焦灼与期许,心想着他这届初三分重点班才几天,自己连同学也没认全,不想给她留下太坏的影响。
但是刚刚她的笑意轻柔爽利,应该是挺开心,也不会介意吧。他思索了半晌,直到死党从他的招式里挣脱逃跑再挑衅,才如梦初醒般一个箭步又飞身制裁过去。互相伤害的打斗里他突然想起当时她身前笔记本首页 那流着荧光墨意的“砺”字。
二
唐突的事件过后,凯铭开始悄悄地关注那个姑娘。她就坐在左侧的那桌,只是前几日自己在新初三的数学题海里沉浮苦思,完全没有pay attention。于是往后上课时,他又稍稍微分散一些精力去留意左方的轻语。
砺在课堂上是不安分的。她常和她的同桌姑娘从课内细数着讨论到课外,再翻转回现在的内容。各类学科衍生活动似乎也非常受她喜欢。比如开学才几天,她们就相互拉扯着,演了次口语不流畅,内容不扎实,但是灵思别出心裁,效果特别好笑的英语口语交际。比如语文古诗课还算闲逸,她偶尔会雅致又怀念地背上几首貌似是高中的诗词,像什么“击空明兮溯流光”“知来者之可追”,诵读声音范围仅限四围一小片。最让他好奇的是那句“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还与他以刀自喻的奇志不谋而合——不知这是不是她自名为砺的原因。
凯铭曾经觉得文科鸡肋,没有令人心潮澎湃的吸引点。可是他悄悄听着砺起伏的音调,忽然发现这些东西或许也让人会有点眷恋。他对砺的定位大抵是一个喜欢语文和英语的姑娘,同时也反复提醒自己:“你就是数学物理一把最尖锐的刀,她大概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去在意那些东西。”
这种定位的片面性或许在一节数学课上轻轻敲扣了他的脑海。某道大题的小节点在逻辑讨论上出现了困扰,全班沸沸扬扬牵扯起争议。凯铭凭借他丰富的经验,在脑海里咬定了“要讨论无解”答案,他挺直脊背,昂首扬眉,自信里透露着桀骜与不屑,凌厉地驳斥着所有与他不同的观点。旁人堪堪挡下这迅猛不留情的攻势,有些人面红耳赤地反驳回击,观点对立的双方都隐隐擦燃着火药味的不服。而老师无言静立,携着袖手旁观之意。
此时砺举手。“个人觉得这道题不用讨论无解。”
又一个像那些人一样要把题做错的。他轻佻地挑眉,双手绕于臂弯,等待着又一劲敌的固执雄辩与答案公布后的败北。当然他又暗自为她感到可惜,也夹带着点对她举手勇气的钦佩与同情。
老师笑问为什么。“因为题目中有说明方程的从属关系,我觉得可以看出……空集是明确的,所以讨论无解的区域应该是被题目首先排除掉了。个人感觉不用做那一步。”温和,逻辑在线,答案错误。
回答完毕,班级空挡出略微冗长的沉默。方才剑拔弩张的争论慢慢平息,底下窃窃私语的对辩变得轻柔了一点。老师用官方的知识公布了他的正确答案,凯铭像曾经无数次判断正确时那样欢呼雀跃证明自己,同时观察着老师解释时那些败者的表情。狼狈的,不甘的,不明所以的,犹豫的。好笑。
左手边的女孩儿还站在那里。
他瞧着她微微睁明眼眸,细腻地追逐着老师严密的思路,不时点点头,确认接收到的逻辑完整。她在聆听。
她眼帘的高光很浅淡,但比起他设想的失落尴尬,更浓郁的是求知的专注,还有一种幽微的,对数学的谦卑。她在一片喧闹里,心无旁骛地聆听,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谁曾试图看她会不会酿出一场好戏。
“因此这里是要讨论无解的,题目没有否定这个可能。理解?”他本来幻想着砺羞赧抱歉地点头,或者束手无策地茫然坐下。她却出乎意料地直视老师的眼睛:“嗯,所以我们下一次遇到的题目如果具有这种整体不明确的特点……其实要默认可以有空属于空的情况……”
老师严厉而不失慈爱地点点头:“可以这样讲。当然这道题也有不严谨的地方,如果你们卷子上做到了就先这么处理,安全稳定。”
凯铭略微吃惊于有人能在自己被否定的情况下这么直白地承认学术错误,并且在短时间内自行总结,简称打自己的脸。下课时他有思考过要不要去顺她两句话,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曾经从未有过。转头一看她对她后排同样选错的同学们分析:“我觉得这样的题目在正规的考试里不会出现,涉及到矛盾了……”
可就在后面兄弟们抱怨着对呀这什么垃圾题目肯定不会考时,她很松地笑了:“我是想说 刚刚看你们争执得比较激烈,客观上这一步答案不用多考虑,主观上我觉得大家讨论数学题目,不是来争对错或者把别人驳倒的,而是以讨论者参与者的心态来发表看法。大家一起交流,观点不同更能得到的启示和收获。所以是想和你们说一句 就 我们是讨论问题的,因为感觉你们刚刚有点生气”
紧接着她搂了搂她左手边的同桌姑娘:“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要哭了呢?”
“没、没有的,我只是为你…紧张。就 如果是让我站起来,那我可能会社死,不能像你这样……对待数学的错误,我可能只会这样…说英语”
“啊 我觉得在错误中寻找经验和进步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有试错的机会才有新的道路。有些时候也并不是只有擅长,才能做这些事情嘛。像口语交际,明明都知道肯定会有炸掉的地方,但我们彼此拉扯着拽着站起来了说出来了,就超越了过去的自己,变得更加擅长了一点。文理科一样的。毕竟还有这句‘金就砺则利’,这些进步的空间与机会都是磨刀石啊。对于你我——自认为没有异常天赋的同学来说,比好坏输赢或许更重要那么一点。”
他的心弦为之一颤。凯铭从未听闻此般学习数学的理由。他喜欢数理,因为他强势,他享受解题全胜的感觉,享受赛题竞技里较他人技高一筹的快感,享受对错输赢的豪赌里 自己的胜券在握。可有那么一些时候,思绪的断路忸怩,略亏一技的落寞与偶尔翻车时被嘲讽的不甘会成为困扰。当然此前他也见过同他一样春风得意,青睐倚数学“一子定疆土,一刀斩天下”的辉煌棋手,却未曾见证过有人对数理这最令人烦躁的部分 甘之如饴。
“当然,在技法上我对数理的掌控不算成熟老练,”她话锋一转,稍稍一回头,凯铭侧撞上她溶入眼角的悦意,“这个方面,以后我们有学科上的问题,是不是都可以来凯哥这里——问你?”
三 润物无声
伴随着新知引入的明线,初三复习的暗线已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凯铭的桌上也经常流过砺放来的习题。她的成绩在重点班里游离稳定于十到十二的位置,不算顶尖,但同她交流时他似乎逐渐发现了不一样的自己。砺问问题时舒坦大方,不像他们死党之间彼此先来一顿脏话问候然后开始居高临下地互怼,也不太执着于赢题之类,而比起开局沉默 直接倾听,她更喜欢先阐述自己对题目的理解和困惑。保持极高思想独立性的同时,她不会在恍然了悟后一笔将题斩断,而是再刨一刨底细,看看这个点子能不能衍生到其他的枝节。
凯铭原来热衷于速战速决,到手的题目只要做对就毫不客气地送走,堪称“犹豫就会败北”。而与砺探讨题目时循序渐进的过程,让他对某些知识原本“会做这题就好”的理解加深了几个档位。虽然她时常表示“这不值得过于肯定,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你们那种快速解决题目的能力”,且流露出过游丝般惋惜的神情,但毋庸置疑:他的思路的确因步骤分明的逻辑推理 比平时更加清晰周全,甚至往日犀利的驳斥语言也变得温柔一些,携着些商量性假设性,比起争对错或者纠正,更像是探讨和引导。
他一直坚持认为“一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速攻流在解题当中无与伦比,而现在他也同意如果无法一蹴而就,“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的迭代与提高也独具风味。这种被他命名为“稳攻流”的解法与砺的气质莫名地很相像。普通,平易,但是很坚定,很坚定。眼里还有光。
所以后来死党找他讲题时,对着他有如疾锋般的语速 爆发出指数性的悲鸣:“你左边那个姑娘来找你的时候你都讲很慢的,你就是不想让我听懂是不是?她居然还没有让你放下语速,立地成佛!人~间~大 悲——啊!”
“你看看她是来找我讲题的,你TM 就是来找 我 麻 烦 的!!”矫健的背影又不出所料地交叠滚动在一起,“兄友弟恭”的见招拆招里,他们的嘴炮彼此彼此地狂轰滥炸,炸得愈发猖傲酣畅。
“你知不知道我正努力严格按照声速的规范来教你题目!340m没秒我还没加到满速度呢!”
“我去你哪里有这样教别人题目的!侵害别人受教育权和人身自”
“你都征于色发于声了我还不后作?这叫正当防卫 自卫反击!”
“你不是说你不卷语文的吗?!”
“爷高兴怎么了?文 理 兼 修 懂 不 懂 得?”……
为什么能背还能理解运用?其实是初三某个秋天的阳光太好,凯铭对早读课上她真情流露的课文印象深刻,于是着重看了几眼,发现她挑文章的眼光还不错,就对这几句达到了能付诸生活的文学境界。其余的先做到能默吧。
不过这么说来,原来抗拒文学价值与“慢价值”的他感觉到砺正在悄然又靓丽地影响着自己的学习。怎么形容呢,润物无声。
四 未竟云雨
总复习已然开启,酝酿着未知的险途云雨。砺来问问题时仍保持着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慢慢推理,不疾不徐,而他们的讨论更加广泛深刻,甚至加上些跨学科的渗透。
有次应对着“此情况下2个函数图像共有七个交点”的题干,她突然无厘头地狼嚎起来,跌宕在凯铭大脑皮层的意料之外。
“啊抱歉,只是之前想到也有一次被这种题目坑得很惨,有亿点点心理阴影所以模仿鬼叫致敬经典,你没事吧。”砺在他惊异的目光中欢脱地狡释着,他却从中瞥见一抹偏远的伤悲与炽烈。“我是不能成为一个永远坦然从容的符号的,我是不想会有固定形象的…
见证了你和你的好兄弟相互拥抱着或压着对方讲题,世面意义上人们都觉得这完全没有认真学习的样子,可我觉得这也很美好——大家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并选择最喜欢的来交流。
其实我也挺想像你们这样,装着互相看不顺眼然后打打嘴炮,还能强化什么受教育权人身自由的知识碎片…如果下辈子成为了你的好兄弟,也要和你互相问候勾肩搭背一下哈哈哈”
“想这辈子做的事情,就不要等下辈子了。你中考结束了也就不会再做这些题,不会再来和我讨论它们了。”
他忽然回答。
这次轮到她睁着清澈到让人心疼的眼睛望着自己。一秒钟。
“你从来不需要在我面前成为符号,我们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好。”
“…那凯哥你要注意,上次那道根的分布,你最后一步负号没有放掉算错了。放到大考里你就要成为大冤种,最惨不过填空最后失之交臂,直接给你创成混蛋中的混蛋,大悲。”
“…是我高估了你的攻击性。你太保守了…开玩笑的,你喜欢最重要。以及 我和那个鬼东西是真互看不顺眼,不是装的”
“啊真的这么损吗?!…反正每个人都会遇到不擅长的科目和题目,大家都需要机会来发泄。所以有时抱怨题难、鬼哭狼嚎并不是负能量的凡尔赛,很可能是大家在疏导疲劳,还顺便强调知识点,像你和你的朋友们…”砺又开启她一言难尽的破题回忆,讲上次去问哲哥化学题,那个工业流程题直接用氢氧根来替代硫酸根而不去看陪跑的东西,“就 我们的关注点都在反应,它的考点却在方程式物理量守恒上、我一直以为那俩沉淀有什么用处看了半天结果它根本不重要在这真是好题但是考试不要再出了…嗯。”
他们边抱怨着,边罗列好这道难题的种种罪状。和砺数落着题目,凯铭有点心不在焉。他无法否认对于她去问别人问题一事,自己会有微妙的失落,但同时他觉得这很正常,砺是全心全意的知识探索者,她会去领略大千世界不安分的风月,而非局限于一隅,为了什么单一的执念 拒绝拥抱新生的进步与喜乐。
砺有她的整个世界。自己也有生活。认真讨论题目优先。他条理清晰地想。
渐渐地他们不止于讨论题目,有意思的灵魂偶尔会越过沉寂的隔阂,挣脱复习与成绩的束缚去往神性的彼端。某天凯铭怨怨地讲着英语老师天天批评全班同学不去订正,作业还那留么多,分明就没给时间让人改错。听到他准备恶意不写作业表抗议后,砺低眉沉思了一会儿:“感觉老师对同学们的期望很大,施压也多,像英语老师总是说不考上148就会丧失竞争力。我自认为压力不是主动学习的必需条件,同时也没必要对抗老师。比起花宝贵的时间在不喜欢的东西上,关注有意义的内容是不是更让人开心…譬如她讲的作文很有参考价值。对抗的话…你和好兄弟之间的过招较我们和她斗来斗去的场面,肯定更有生命意义和观赏价值啊”
“题目、老师或许都可以算入砥石的范畴里。还是那句金就砺则利,不管这些磨刀石是否那么讨喜,都可以发挥其正向的作用,让它们为我们所用。”凯铭心灵的弹簧似乎被奇特地拨撩了一遭。他曾对一些无药可救的傻瓜厌恶至极,拼尽全力用各种论证方法去证明自己的对与他们的错,执拗地想要为他们的输盖棺定论。偶尔获得的自豪成就感与暴躁的感触甚至不成微小的正比,他忽然意识到有些时候不需要对抗与争执。
或许什么有意义,什么才值得笃行与磨砺,所以没必要一直摆出凌厉不败逢人便战的样子,只有一些人与事物才值得。对,她们值得。学习与生活一样适用。
他的心声忽而柔软。
五
一检前夕,凯铭看着砺整理好各类练习册,亲昵又期许地将它们装进袋子里,而后双手交握许了个小愿望。
“啊,凯哥再见。我们明天见。……”
他挥挥手,而后意识到什么紧张逐渐攀援上自己的脸颊。
他未曾听闻夕阳下无光的耳语,轻轻地传唱着希冀。
“I'll try to take it easy.”
六
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的考试 和重点班在大考后的疲软像极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季节。第三天下午的空余闲时,大家各自把东西放回班级,砺进门的瞬间,今天负责值日关灯的凯铭显然发觉到不对劲。她平静,可是脸庞的纹理在白炽灯下黯淡得不清晰,眼中高光的色泽逃匿,原本清浅温爽的池夏染上残荷般满目疮夷的浓晕。
她很疲劳么。…还是不对劲。
砺在他左手边坐下,整理着各种东西。她无端地安静着,安到扎心,静到冷。凯铭立即打消了直接和她讨论题目的念头,掏出科作业纸重算困难的数物倒一,顺便等。
拥挤来去的人潮化作虚妄泡影,聊考试的,聊八卦的,抱怨的,全都是发泄,甚至没有强调知识点。可以理解,但是自己没有意义这么做。死党凑来和他勾肩搭背,被他挥挥手甩走,悻悻离去时嘴里还念叨着:“不过这次数学确实难,倒一我也没做出来,还有一坨东东也不会…哎呦扫兴…今天先放你一马不骚扰你,我也回家想想。”
傍晚铃响,他替学校熄灯。摁灭开关的一刹,他本能性地感觉到砺的目光正萦绕着自己。“老师说今天不能逗留太久。”
“啊,谢谢凯哥。”
“…理论交流,整体如何?”他借着将暮未暮的天色开口,意图读取她表情中缺失的成分。砺曾言比起单纯的发泄式评论,她更倾向于理论性的交流,因为这能取得着实的进步。
“正常。像平时的小考试。”回答一如既往冷静温和,可凯铭从中嗅到了一丝孱弱的颤抖。酸楚的气息似乎无声蔓延。
“具体?”他的声线亦如磁针共振般轻微颤栗。
“具体…和平时一样有很多进步的空间。当然还有些更加致命的失误,值得好好研究和改进…”
“你不是完美的符号。”
清朗笃定,掷地有声。
他几乎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下意识挺直脊骨。
他顺势承上她无辜无措的苍白目光。她怔愣着,随即晶莹的泪珠抖落,在灰暗的夜幕中泛出光泽。
“啊,是……我…我的数学 明明已经 复习得很多,延伸思考了..也很多……主要、、是我因为赶,本来我想和 平时一样慢慢来 但是怕时间 …最后 有一堆会做的 东西被掐死了…倒三的 …物理也……”泛滥的哭腔在诉摹中逐渐萎缩成呜咽。
凯铭两个箭步冲下讲台,跑到她身边。砺伏在桌子上,喘息微弱地飘悬着,悬在寒凉的暮色里,悬在他心弦最脆弱的长缨上。
他的意识倏忽过现实的一张张切面。当他们轻轻松松把题抬走时,她在仔细地推敲各个答案的可行性;老师讲完的卷子大家基本随手扔回袋子,她却一直有习惯再在某个本子上写些什么,好像这就可以留住什么脆弱的长进。砺对数学的掌握与理解绝对不是熟悉即擅长的惯性类,貌似也没有任何与数竞同频的天性品质,匮乏额外馈赠的她只是一直投入地思考着总结着,眼中浅淡的高光兜兜转转,有且行且温习的满足感,或许也有对某个遥远的 光辉结局的向往。
而事实是,如果数学上天赋的生效注定被锁死,她只是且只能通过时间,通过经验,最多灵感。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次绝不严谨的假设,假设她的质问与崩溃,假设自己接下来如何。她会问为什么你们可以凭借天赋对题目生杀予夺 而我纵然燃尽秣马厉兵的觉悟慢慢来也不一定能过路。问为什么我这么细心研磨每一位喜欢的科目她们却会成为这样。问为什么,世界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么。
她猛然抬头,盈眶的热泪成为此刻唯一的高光。
“你还可以、继续和我讨论…数学物理吗?”
……
“你就继续这样想吧。
继续像原来一样来问。”
为什么不拒绝她一次次冗长的发问与求解?如果要否定方才她的问题,那就从来不会有最开始的那一道讨论。她不会知道在她之前 慢性的学习于他而言是无聊乏味的,他几乎会拒绝这样理性深刻的交流而醉心于单纯的争论。她不会知道自己早就将个人的进步成长和“砺”这个名字联结为一体,且远远不止于此。连同他的呼吸与思冥,连同幻想之中谁与谁的凯旋和铭记,连同一些砺绝对不会注意的 有情。
“…不用一直撑着什么符号的细胞壁。你先回家。我也要回去。缓到你乐意,什么时候要分析数学物理卷子,往你右手边看。”最终他如是说,着手把自己桌上的纸巾递给她。砺接下时 他窥见她手肘之下笔记本上 那沉潜着蓝色荧光的“砺”字——恍如初见。
…她迅速抖落了什么沉重的 ,安静地起身。镇定。“要带回去的东西别掉。衣服。”他半就着夜色顺手拾起那件羽绒服,“…明天见。”
夜色的浓度高到路灯晕影也含糊不清。“怎么今天这么迟?”到家时父母略带担忧地问。
“我值日,最后走,刚想出校门发现教室灯忘记关了,又回去了一趟。下次争取早点。”他不慌不忙答道。
七
第二周,凯铭暗暗考查着她是否恢复至稳定,却见她主动拿着原卷来到桌前,眼底流转的清波灵动,仿佛昨周周五的碎破无人知晓。专一高效地讨论完题目后,她坦然地玩味着:“该说 抱歉之前让你见证了我非常不完美的一面。但我觉得或许没必要道歉,因为我本就如此,而非符号。当然虽然我这么标榜,有些时候还是不能完完全全活得真实明白。底色再怎么向往正能量,也无可避免要直面许多负面的瞬间。还是 会很矛盾的。凯哥。”
“对,不需要道歉。至于正负能量…尽快哭一场送走负面情绪,迎来更多时候的快乐不是很香吗?这不矛盾,反而是促进吧。我生气时骂脏话,你也要有你的方式,应该的。…
…有没有发现今天交流时我的语速加快了?”
得到同样肯定的回答后他笑着笔分析,针对速度的困扰,可能可以通过语速和逻辑的跳跃加快思维转动,争取筛查并做完所有确定的题。
“这是一块。周末我也在想会不会有第二种思路——是我没有按照自己最适合的方法来考试。稳攻流需要时间,而我缺乏归纳,不能熟练运用过往,导致过往单体大题的经验无法运用到考场,然后只能很慌,只能拼速度再出错再炸掉。明明可以直接使用的结论,却被我像崭新东西现推一遍,或许我在阴阳差错里舍弃了适配砥石该发挥的作用。”
脑海中新生陆地的朝阳喷薄而出。凯铭曾奋发图强地追求过解题的速度,而如今砺着手提供新的标准与可能,越过强度,探寻深度,求索一种更高维度的熟悉感与掌握度。
“这次考试卷子就算是磨刀石,告诉你要坚持自己的策略节奏,以及有什么进步空间。对我也是,我可能也太追逐速度了,很多题的特点傻傻分不清了这次直接混掉…以后一起整理大题题型。
砺…其实我一直对你很………
…欣赏。你在撞到挫折时 即使当下五雷轰顶,第二天也会分析它们,专注于进步而不是成绩。你其实很稳定地接受了表象,也很坦然,且还会从中汲取经验,而不是轻易把它放掉,或者不去面对真实的原因。遇到你之前我不会了解这种……心态,可能会生气或者郁闷比较长的时间,重心也不在真正解决问题。”
“嗯 其实和方才讲的正负能量转化类同的,如果凯哥之前真的面对错误一直很生气,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就不会有今日的才思敏捷。有效的生气、流泪都是适应性的行为,非负能量范围内,不论这些行为的砥石是否在世俗意义上温和正向,都能使我们的生命刀刃更加帅气有力吧。
我原来或许对正能量固执着专一的情结,对负面的东西统统避而远之。后来我发现你们被正统教育嫌弃的问候与过招恰恰是最热爱生活的表现,也是淘洗生活负面情绪的的一种形式。
于是我开始尝试与自己的两面性慢慢和解。当然 短期难以逆转的固化习惯是我必然要面对的,就像在个人情绪崩塌时还坚持着强颜欢笑,说这场考试对我一丝影响也没有。或许凯哥前几日见证的是我短暂的迷茫与突破…要感谢你在那个夜晚提供了这样的契机。所以 现在的“情结”二字可能要转化为另一个词…”
“喂!!死卷狗!一检成绩出来了!!快让我去陪你康康!”顷刻间死党窜来,架着凯铭直奔门外,他们挣扎着共速着吼着怼着,渲染出欢乐。他暗自庆幸于刚刚的谨慎,毕竟完形填空里 appreciate 和 admire 不可轻易弄混。然而他也忘记说一句 很荣幸成为了你蜕变的契机。
八
她的一检的确崩盘,好在以他们的成绩都还持有寓居重点班稳扎稳打的资格。或许这次坎坷给予了砺明确的目标感与深沉的经验,凯铭明显觉察到她在累积的归纳过程里对数理知识点的运用愈发熟练。他也会在二人讨论完难题后请她讲讲语文的动人之处,于是三四月乍春娉婷走来时,或明艳或沉郁,或激昂或悲怆的解说与形容使教室的电风扇都丧失了抒情的能力。无论是否完全听清会意,他都喜欢注视她的眼瞳,从中似乎能打捞到另一方大千世界的几泠碎月。
二检来仪。砺在复习日子的尾巴又轻轻告诉他:“我们明天见。”
“对,见之前都按我们最喜欢的节奏写题。不要成为符号…”
他大胆地赌她忽略下文:“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套作、背题和符号。是、”
出考场时他望了一眼砺的脸庞,认定今天下午 宜早点回家。
班级同学们得知分数的瞬间,砺的位置是空的。“你说她么?段三,768好像,老师们都说算是小黑马。她好像在办公室,貌似正在被一中要走…以后应该就在那边先学习高中知识了!不过我倒不知道是不是要搞数竞选历史!”众所周知本市最好的高中非一即五,若要钻角相争则五中在分数上更胜一筹,而实际上一中偏文五中偏理,二者各有优势与特色。所以死党才兴奋地扭着他的肩膀,滔滔不绝迸出些振奋人心的夸耀。
而他如临断崖,勒马回缰。
他没有做好忽然告别的准备。
初三,他一直把“砺”与他的学习合为整体。砺是稳健熟稔的,这种品质所生发出的强大 使他考虑过她可能会提前从初中的舞台出走,先行一步去更广阔的地方。但他又私心觉得砺属于后起之秀,比起跃进与速通,其属性或许更适应一轮轮学习里周期性的提升,他的幸运应该可以持续到最后,至少是初三的最后。
他突兀地茫然了。不知道是该羡慕她的实力与运气齐飞共色,还是遗憾于什么不能说出的言语。他忽然觉得既不羡慕又不遗憾。他忽然觉得荒凉寂寞。
他在曾经高估了她的攻击性后,又低估了她的可能性。
凯铭太锋利,太直锐,要将一切血战成就至极点,要把一切荣光做尽占绝,誓要荡平一切暴露于他锋侧的不如意与不愿意。他曾试着给除她之外的同学讲题,发现回不了那种思路清晰。或许他太需要有人来分担他的刚硬与跋扈,为他的骄矜参半平和静气。打磨可使锋芒内敛,可他逆不了那种连自身也被相向的锋利与凌厉,服不过那些差之毫离的气馁。这把刀的锈蚀太暗,堕落过久,而砺会成为他珍贵的 唯一的磨刀玉石。她的笑意与丰盈,她的坚韧与从容,她的缺憾与砥砺…有她的倾听自己便能遣卷思路挥斥方遒,有她的表达自己便能窥见世界另面——如果 是属于他的润玉。
可某种意义上砺又太稳重,太温柔,稳重得不容侵渎,温柔到对谁都好。和身旁的姑娘们把弄英文妙语连珠,与热爱古文的同学谈天说地天人俱醉合一,同超前学了高中化学的竞赛预备生 进行晦涩而丰厚的剧透交流。其实她的生活未曾被灌注唯一的乐趣,她未将任何一个质点视为唯一的道路,“我对她而言特殊”的设想,或许只是自己主动过滤掉她生活的其他分支而产生的结果。她能寄托希望于的人或许好多,这使他有点佩服又嫉妒。最重要的,她对生活本身的希望也足够耀眼清靓。
落空的念想招摇欲坠,他昏沉不清,不爽地用笔给桌上一道煎熬的数学题劈下个带有恼羞成怒意味的叉。
他被迫承认了自己的欲望与企盼,在烦躁事实的打压下。几滴湿漉漉的占有欲附着在有些焦热的呼吸里,灰蒙蒙地压着眼角,像一沓辗转琢磨后略漏困意的费解配平。他打了个哈欠,忽而小心翼翼地思忖起是否该向她提及此般心境。不是是否合适或尴尬,而是是否应该。
他的血液逆着平日被赞为“迅敏惊人”的思维,往胸腔中熔融,沸成滚烫铁水。或许他也曾迷眷深陷题海里 酣畅杀伐又游刃有余的刺激感,但对待它们的经验撞上这种无疑的忐忑,结果必然是束手无策。
名刀铁未销。他决定挥出一场几乎注定无效的挣扎。将一切顾虑抛之脑后,抛却前朝。
走廊相见。他从考试成绩、理论分析聊起,顺流而下过渡至经验总结和他们的砥石话题,直至快要无话可说,才堪堪开口:
“你去一了?”
“…是,总分过线,去数学强基。未来可能考虑数学长板加历史选择的组合,希望能继续涵养理学思维。文化底蕴深厚的一中一直是我潜意识中的选择。”
凯铭一时无话。他曾激越炸裂地和旁人因一道题的答案而争执不休,坚定无比地为事情的对错较劲纷争,可面对这种于他而言失落的事实,却无法抬出昂扬的证据,掷地有声地反驳它与自己。
他第一次尝到了输的滋味。
“砺,之前和你交流时,我认为自己是一把不错的…无主的刀。你愿意……”
“我愿意成为自己的主人。”
“……因为、以前和你总结题目,我觉得你的品质很触动我,不管是对学习、挫折,还是正负能量的调整。你身上特殊的品质就是磨刀石,可以把我打磨成更加完善的自己……我应该可以成为刀。然后可以考去…”
凯铭在慌乱中误撞她的明眸。不是俗套印象中的不谙世事,也不是他偶尔讥讽的故作深沉,而是种罕见的魄力。单纯,却注定着心无旁骛的坚定;温澄,又贯之以义无反顾的勇毅。
“我一直觉得 人如刀,亦如砥。每个人的生命之刃与其砥石的相遇具有契机性。你给谁机会,便与谁结缘。
我并不是这把名刀的主人。或许我为你的成长与磨砺提供过可能性,就如你成为过我光的突破口。我是见证者,是抒情者,是过客,独独不是你热爱生活与学习的必要条件。凯哥的品质与人格魅力本身便值得,初三若不是我,便会有莉或者砾的出现,给予你灵思的升华。于谁而言 皆同理可证。”
“每一把刀都要选择自己的锋芒与斩向,而不是嵌入砥石的肌理。每一把刀首先属于自己。而我目前 恰好没有多配一柄刀刃的意向。
所以抱歉 我不能成为独属于一个人的磨刀玉石,正如我不能成为一个符号。
但 如果不经意间也成为了你的砥石,那我很高兴。”
对,这才对啊。砺是一路向前一往无前,砺是景行行止不啻奔赴。砺是留不住。
砺是他留不住。又何止是他凯铭留不住。
或许他早就预料到结果。或许他从未预料到结果。
恍惚间他忽而觉得轻盈了,忽而有种泪水稀释至云天的松弛感,如若滂沱俱下后云销雨霁,彩彻旖旎。
“你的心中也有一乡与此处不远不近,但是有风的地方吧。不必为谁 与我重复。我们都要成为最喜欢的自己。”她笑得坦荡真实,轻轻咬重“自己”二字,“…很高兴我们并肩恰行过一路,凯铭。”
他的嘴角扬起笃定的弧度。
来时泥泞崎岖的心绪折射出鲜亮的虹霓,天空的广袤云淡风轻,升华的泪水烁绣着荧荧之光,凡如砥石,安若宁玉。
没有言话,也没有悲怆。她们一同真实着,在某个无人知晓,不加修饰的下午,在生活本真,本身。
九
砺正式告别初三复习的那天,凯铭提早到班攻读语文,发现桌旁一张字条:
比起非一不可的路与情结,或许更值得去信赖可不为一的选择与永不唯一的情怀。
共勉。他想。
此后他仍与往常一样认真听课复习,与其他同学交流心得,只是偶尔正对半空的左桌会有些恍醉。此时她的同桌,那个叫芸的姑娘也会投来温情又怀旧的目光。后来有一次他们讨论英语题目,芸小声地说:“我觉得你很像砺…因为你们在发bicycle这种词语最后的那段音时,都会有个小小的翘舌…”
“是么?完全没有发现啊,你强。…”
“啊因为我比较喜欢英语口语,能听得出一些细微的发音……说到辨识发音我也有点想她…想我们当年共同的时光。当年啊…就是 感觉你一来这边时是很犀利的,现在反而觉得不会难相处…当然我比较不擅长社交…”
他一笑。冁然,走心。
好兄弟又带着难题如约而至。“呦,为什么我感觉自从那个姑娘被捞走之后,你的讲话风格就变得像她了,语速也慢下来,缺少激情啊…还是说她走了,你就成为了她?”
“知不知道中考要稳扎稳打?我不会成为她,只是汲取她的经验,调整了一种适应自己的思维状态。”
“我感觉你现在面对考试的心脏也像极了她,逐渐稳如老狗,也不跟我们斗嘴了,我不习惯嗷…”
“你个大聪明知不知道中考要调整好心态!”他的喊声刺破长空的寂静,对方没有说话。
……初中的题是不会被重复做的,那就要在中考前让它们发挥作用;人生的下一辈子估计也不重回,那就力求当下问心无悔。原来在她面前我才是某种样子。那么现在,现在就做到——无论面对什么,我自岿然不动。
“我的砥石不能唯一。”
“嗷咕,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简洁明快的大头鬼,但看到你这么坚定就ok!本来兄弟们瞧着你明显深沉下去,都想这事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派我过来好好观察观察、确认确认,是深沉还是消沉…虽然道理不那么通,但是 有些东西都懂的。”平日嬉笑怒骂的死党忽然认真起来,坚实地扶住凯铭的肩,轻轻地摇着。他罕见地没有反抗。
“…果然,没有和你打打嘴炮,还是很不适应。但这是你的路子,我作为好兄弟只能说希望你要内心开心点,当年骂人骂那么狠,现在不要生闷气什么的。毕竟…我感觉这是份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友谊,或者是”
“友谊。我们约定一直当好朋友。
……对了,数学题写完了,切换状态。你还想和你凯爷干架吗?!”他趁其不备一记空拳扫过死党的眉心,对方的眸中便焚起荡气回肠的火焰,他几个箭步冲出班级,把一切题干与过程甩在身后,不去当谁,只欲成为自己。
回家后他会拿出难题,深思揣摩着如果她在场 他们会如何分析。这些上好的砥石会成为打磨剑鞘的中坚力量。
睡前他会回想到砺的轻语:不论砥石是否讨喜,是否那么温和正向,都能为人生的刀刃发挥作用。
他复添一句属于自己的诠释。
不论砥石是否是谁,是否逝去,是今朝亦或往日,只要你想,它便能为你所用。
刀砥和鸣,指向自义。没有必要对抗什么谁离去的事实。她的出现确实很巧,但这本质上是自己以人格魅力争取到相惜情谊的证明。既然她给小宇宙带来了不少光与热,那便主观能动,由她及己,复及世界吧。
“砺”在一中。
砺 永远 与他同在。
十
中考铃声响。
他拔开笔盖,一把名刀浴火。祂渴望魄血,却不贪恋屠戮,祂斩送救赎,却不执拗赢输。每一道破解与破戒,无问成亡,无论对错,只为一鞘名为自我的铸就。
祂刃尽过往的铁马硝烟,他翻耘曾经的执着岁月。举一反三,由此及彼,像她欢脱狡释时不羁而柔顺的笑意,像她破晓困厄时松弛又丰盈的定力,像他们一直 一直 去成为当下最真实又最喜欢的自己。
犀利的作文题里,他说我心有主。
他们不再纠结于一。
但他们始终如一。
那些过往的泥泞与刚强,倔强与失落,以及那次永不唯一的升华,将他针芒毕露的锋锐磨砺为意气在胸的成熟。
他的砥石终将为他所用。
十一 此花开尽更无花
后来中考退散,凯铭或少有些失望。曾经设想的酣畅被浅淡的迷茫掺了半,像一池晚夏的荷塘 蒙眬荫晕。毕业会上砺轻拍他的肩头,他低头 马上辨识出她手中那最初最初的笔记本。她无声地翻阅着,他瞪明双眼——本子中历历在目的是他们共同讨论过的数学题,她复盘时旧事重提般的解析。
切祝福蛋糕之前要吹熄蜡烛,大家纷纷扰扰摁了灯。他敲下按钮时又一次借着暗色注视她的脸庞,见她瞳中有好看的高光,与当年的泪光有几分相像。性质上或许一样。普通,平易,都坚定,都真实。
“10.9.8……”大家一同倒数着,不远处的砺忽然溜过来,紧搂的本子封皮上有行浅得于白天必与日光融为一体的荧迹。
“心之所向,行之所赴。窃自铭属,砥砺一路。”
“看我凯哥,数学牛皮..这还都只是当年啊,还望今朝…”她于暮色与明灯的罅隙间笑意盈盈,“有趣的魂灵终会相遇。”
最后砺似乎问了他一句简短的话。他无言,用并不显耀的身高 给了她一个或许既不深情也不难忘的拥抱。口袋里像是落进冰凉的吻。
他不再用什么去形容。
问便是无愧。
尾声 当年明月在
再后来,据说五中有位人称“数理界一把尖刀”的男孩子平日会随手携着一块砥石吊坠,上面恍惚着“砥砺前行”四字。
“哥你这做题不认真啊,让我康康左手在玩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敛收指骨侧护祂于掌心。
“又是这个石头——你小子莫不是对它有特殊嗜好?什么奇奇怪怪的情结啊?”
犀利的脏话卡在嗓子眼,喉结微颤间化作一笑狡黠,同当年谁般真实坦率:
“不是砥石情结,是砥石情怀。”
后记
故事虚构 故事真实
故事已逝 故事不故
我曾是凯,而后为砺。
成过死党,也当过芸。
刀砥和鸣,指向自义。
故事也是砥石。
故事永不唯一。
永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