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字,看到一篇,说及高考家长众生,考场门前,穿红旗袍(旗开得胜),举向日葵(一举夺魁),这些举动一如一百多年前义和团泼粪阻止八国联军的壮举……这文字加图片刻画的喜感持续在眼前浮现,大笑很久,家人以为又是李诞在逗。
太可乐了,直到眼泪盈眶。
文字符号是人的精神本质的体现,知识结构、人格特质、三观八面都可呈现。大神们总能妙笔生林、入木十分,对于拿小本儿记都理不清逻辑关系、知识门类、语言体系的我这愚人,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唯一的姿势,就是脑残粉状。
时日长了,这类智识及技艺含量高且高超的文字怼人瘾过足了,貌似双商涨了半个点,但隐隐地,有种不适感筛陈了出来,看着这些字也不如初见那么痛快有趣了。宫崎骏先生的一段纪录片中,老人观看日本一流团队制作的动画段落,一个丑陋的外星生物周身扭动匍匐行进,团队介绍相关数据是从残障人士的动作中采集而来时,老人悖然大怒,这种技巧和智慧的展现,包含着伤害他人的恶意。
作为一个没啥见识脸皮偏厚的吃瓜群众,对于大先生般的匕首投枪文,自觉着还是会被扎得生痛。对于旗袍向日葵们,可就真扎坏了,没用,反生出记恨。立在智识台上的大神们俯视我们这些“精神上的残障“,文字观点和光影图片变成浸泡标本的福尔马林,凌厉的刀锋霍然要解剖愚蠢无知们。这样的观看说理背后,是对众生百态的忧愤?是说理逻辑的谬误?还是,未经省察隐隐作祟,具有攻击性的智识优越感?
阿城在《攻击与人性》中引用生物医学诺奖获得者劳伦兹的研究结果,攻击是生物进化的原始动力,也是人性本能,形态多样,善恶兼有。恶的攻击性,有时是以一个善为目标,结果却用一种不善的形态呈现,两败俱伤。
旗袍想或不想,都成为了旗袍,向日葵愿意不愿意,都成为了向日葵。
2月份,在儿科病区里,隔壁床那个矮壮的爸爸,白天在工地力气,晚上在病房给娃剥瓜子,他老嘱咐娃得好好学习,生病治疗,但功课不能拉下。也是他,为了凑2000元一袋的威凡抗生素钱,偷偷蹲在楼梯间,抽闷烟,满脸鼻涕。如果是他举着“文曲星附体一周 “的傻叉牌子等在考场门口,我们这些祖宗荫庇原罪负肩,多喝了半匙墨水,投胎成功的家伙,对他们命运的忧心,还能用锋刃去颐指吗?
徐贲先生《明亮的对话》之说理的伦理中引用了亚里士多德的一段话,看着心顺。他说,并不排斥用修辞挑动听众的情感,他也不认为情感越强,理性就越弱,关键是理性与情感的结合必须以说话具有普遍公共善意为条件,“说法论证不仅产生于证明的论证,而且也有赖于伦理的论证。“我表述不清楚,借哲人们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还是要有善意。
有个说法,更有趣直白。苏格拉底把演讲归结为“马屁术“,这话也许是愤激之言,说理怎会是拍马屁。但想想,如果抱着马屁般的谦善去说理,还是可以有的,容忍应该是比自由更重要。
近两年来,自己经历了一些变故,有些戾气,每每在一些大神微群里厚言无耻地说些傻不兮兮话后,会愕然看见自己这些话背后的怼人恶意,冷汗悚悚,赶紧纷纷退群,闭门思过,多读些书,补补愚钝。
乱想想,乱写写,罢了。
2018年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