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杯灰雁。”阿宽捡了拐角处的位置,把冷帽丢到油腻的吧台,对酒保吩咐道。
“今天不开车吗?”酒保对他很熟,他是这片的出租车司机,常常在换班时来吃碗鸡汤面。
“唔,休息。”他端起杯一口喝光,捏着空杯回头看了眼舞池里吵得正欢的两三个人。“再来一杯。”说完他起身走向舞池,抓起和对方骂得满脸通红的始作俑者,把人拎出了酒吧,接着回到位子。
几曲歌唱闭,又一杯酒喝光,他掀开外套摸钱包,酒保再递过去一杯酒:“讲个故事吧,这杯我请。”他转身把空杯丢进水池,边笑着问:“往常不是都喝三杯酒吗,心情不好?”
阿宽转了转酒杯,使它保持和杯垫的对齐,开口道:“老故事你都听包浆了吧,今天讲个新的,对得起这酒钱。”
阿宽是孤儿,他生下来被丢进花街的红灯区,被一群站街女养大。他的养母们没多少文化,但会轮番照料他,出钱供他念书。初中毕业后阿宽坚持退了学,他可以忍住不想花在他身上的钱从何而来,却忍不住心疼这些看似毫无牵挂的站街女们。他求了花街的酒吧老板让他在店里打工,直到成年。
第二份工来得有点“幸运”,一次酒吧闹事中阿宽替人挡了刀被送进医院,那人带着一众小弟去探望,他才知道救了本地的黑老大。错乱中和大哥喝了三杯酒,正当护士气的扬言要报警时,老大才开口问他愿不愿意来他手下做事,他点了头。
开始只是小跟班,凭着在花街练出的谁也不敢惹的拳头,帮老大摆平敌帮的骚扰,大哥渐渐对他愈发信任,当他是自己的亲兄弟。
老大有个女儿,出生不久妻子遇上车祸,小姑娘从小没有妈。阿宽比小女孩大十来岁,总被派去照顾孩子。小姑娘上学后,老大让阿宽做她的司机兼保镖,每天负责接送,有时还会辅导她做作业,限于高中之前的内容。
开车途中他偶尔会在后视镜里看见鬼祟的脸——对家的人。总有人惦记老大的位置,威胁家人是简单低级的手段。可阿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副手,这种小危机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记得那次是小姑娘高考,她成绩好,每次都是第一个出考场。当时还没到时间我就发现不对劲,游荡的混混太多了。我给她发了个信息,说到停车场等我。往常我是直接停在学校大门口的。校门口人很多,我趁着校门口人多倒车去了停车场,在里面绕了三圈都没有逃出去。那次对家带了非常多的人,摆着一定要把人做掉的阵势。”
“当时我们的车被两辆车逼停,拎着棒球棍的混混快把车窗砸烂了,我妹蹲在副驾前面的空隙里,抱着头说她不害怕。老大说兄弟们赶来还要一段时间,问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当时想着,我对不起我妹,我这个哥当的不合格。”
他的生活一向简单,小时候被关在养母们的出租屋里,白天透过一扇小窗看蓝天,晚上窝在角落里看这些人喝酒打牌,帮她们揍那些欠钱不还的嫖客。跟了大哥后,白天帮大哥看孩子,晚上带着兄弟们和对家打架。睁眼是一天开始,闭眼是一天结束,没人教过他怎么计划未来。
老大曾认真要求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在“公共场合”动枪,没有任何事要人命代偿。
但他在车里的时候一想到身边的小姑娘昨天还开心地和他讲计划去哪所大学,报考哪个专业,他觉得人还是要想想明天的,因为看起来充满希望。
“我当时想着,我妹要是出事了,我第一个原谅不了的就是自己,是我没有做好。”
“还好逃出来了。”
老大带着兄弟们先到的,看到现场情况他报了警,警察带走了阿宽,他为此坐了牢。
“老大说对不起我,但如果对方报警,事情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我们先报或许有减刑的可能。”
在监狱的几年他过的还算顺利,养母们不时来探望他,让他出狱后摆平那几个常年欠钱的老嫖客。小弟们也会来,和他讲讲帮派合并或是越发太平无聊的生活。大哥不常来,他要照顾妹妹,偶尔给他带妹妹写给他的信。
“后来呢?”
“我妹成绩非常优秀,大三就申请到了美国加利福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是叫加利福大学吗?我总记不住。”
“是加利福尼亚大学。”
小姑娘出国后大哥就退休了,卖掉了自己的大部分产业,开起了出租车。阿宽出狱那天是大哥开着出租车来接的。小姑娘研究生毕业以后读了博,课业非常忙碌,他偶尔会跟她视频通话时听她问宽哥最近怎么样。视频画面里他的小姑娘又瘦了,挂着睡眠不足导致的黑眼圈。
“我妹说拿到执照再努力几年就把我们接到美国享享福,她不放心大哥自己在这边,也不放心我。”
“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阿宽看起来喝多了,讲完这个故事,他慢吞吞地掏出钱夹摊开,一只手翻着纸币。伙计眼尖,瞄到了一张合照,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小姑娘看上去六七岁的样子,他略显羞涩地站在她身后,笑得腼腆。
“大哥不让我多喝的,因为明天要跟他去机场接我妹,但我今天有点高兴,好几年没见我妹妹了。还没讲完的故事先记账上,下次接着讲。”
他拿起冷帽戴好,慢腾腾地起身,把木凳推回原位。
一阵冷风灌入热腾腾的屋内,阿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