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略)
[白话文]
汉王箭伤痊愈,返回关中,抵达首都栎阳,在栎阳街市将已经死掉的塞王司马欣枭首示众。汉王在栎阳停留四天,又重返前线,驻军在广武。
韩信派人对汉王说:“齐国是伪诈多变,反覆之国,南边又有楚国,请大王任命我为假王以镇之。”汉王拆开使者递上来的书信,大怒说:“我困在这里,旦暮盼望他来辅佐我,他倒是着急自立为齐王!”张良、陈平踩踩汉王的脚,附在耳边说:“如今汉军形势不利,韩信就算要自立为王,咱们拦得住吗?不如顺水推舟,就立他为齐王,让他至少保持中立,不然,还会生变故。”汉王自己也醒悟,又骂:“大丈夫定诸侯,就是真王,做什么假王呢!”春,二月,派张良带印信立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兵马到广武前线击楚。
[点评]
假齐王就是代理齐王的意思。韩信没好意思直接说当齐王,就说只是代理一下。刘邦当即本能地反感了,认为此时自己在这里被围,急需他救援,他却伸手要官。
张良和陈平的提醒:这种情况下闹翻了,还能指挥韩信吗?有制度上的措施来限制他吗?有实力上的优势能控制他吗?没有啊!刘邦一下就明白了:韩信能听自己的,其实靠的是他对自己的忠诚,就是自己对他的恩德。所以赶紧封韩信为齐王。
英雄的韩信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因为他已经深埋在刘邦的心里了——在最困难的时候“要挟”刘邦。
项王听说龙且战死,大惧。派盱台人武涉去游说齐王韩信说:“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如今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刀兵。而汉王又重新兴起兵马,引兵而东,侵夺他人已经分封的土地,击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击楚,他的意图,不尽吞天下,是不会罢休的,其贪得无厌之状如此!况且汉王这个人,绝对不可信赖,他数次落入项王掌握之中,项王可怜他,他才得以活命。然后他一旦得以逃脱,马上倍约,重新攻击项王,他的不可亲信,就是这样。足下虽然自以为是汉王的厚交,为他尽力用兵,但最终也会成为他的阶下囚。足下之所以今天还在,是因为项王尚存。当今二王之事,权势的天平,就在您身上。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足下与项王也是故交,何不与项王联合,三分天下而王之!现在放弃这样的选择,而自以为一定要为汉击楚,这不是智者的选择呀!”
韩信谢绝说:“当初我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从。汉王授我上将军印,给我数万兵马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得到今天。别人对我这么亲信,我却背叛他,那是不详之事,我至死也不会背叛汉王!请您替我谢谢项王的好意!”
[点评]
韩信原不过是个“士”,他的心胸不过就是“士为知己者死”。自己的才能在刘邦处得到了舞台,所以就“由是感激,遂许驱驰”。但他有没有想过“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所有这些,不过是“为我所用”罢了。但帝王的所谓“深信”是有条件的,有时效性的。把自己的脑袋寄托在别人身上,总不如拿在自己手上要稳妥可靠。武涉的话虽然是为了自己的(项羽)利益,但却也是很有道理,事后的事实也验证了他的预言。
武涉走了,蒯彻知道天下的关键在韩信身上,就用相面术来游说韩信,说:“我相您的面,不过封侯,又危险不安;相您的背,则贵不可言。”韩信问:“此话怎讲?”蒯彻说:“天下发难,大家的初心,都是灭秦而已。如今秦已灭,却又有楚汉纷争,让天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于彭城,南征北战,战胜逐北,席卷天下,威震四海,可是却兵困于京县和索城之间,迫于西山,一步也不能前进,至今已三年了。汉王呢,将十万之众,据守巩县和洛水,坐拥山河之险,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部队作战失败,他也自保不及,无法相救。这两人,一个是勇者,一个是智者,却都给困住了,动弹不得。最苦的是百姓,精疲力竭,怨声载道,无所归依。以我看来,非天下贤圣之士,不能平息这天下之兵祸。如今刘、项两主的命运,就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如果您能听我的建议,不如和双方都保持友好关系,三分天下,鼎足而立,那就谁也不敢先动手了。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有强齐,联合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谁敢不听!这时候,割裂大国,削弱强国,重新分配土地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以齐国的地势国力,据有胶水、泗水流域,您只需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都相率而朝于齐矣!古话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上天赐给你的,你不取,就反倒要受上天的惩罚;时机到了,你不行动,就反而要遭祸。希望足下认真考虑!”
[点评]
蒯彻说的,名为三分天下,实际上是要韩信先反刘邦,后取天下,“西向为百姓请命。”刘邦在西,项羽在南,韩信在东,他要挥师向西,当然是打刘邦。刘邦主力部队在关中本土的东南,和项羽对峙,他的后方空虚,蒯彻要韩信“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出的是刘邦的空虚,不是项羽的空虚,制的是刘邦的身后,不是项羽的身后。他是要韩信夺取关中,称霸天下。因为韩信态度不明确,他不直接说出来,但是也说得非常赤裸裸了。
不过,他的战略不成立,所以韩信不听。蒯彻战略的第一个前提就是“从燕、赵”,联合臧荼、张耳。那臧荼、张耳的任务,本身就包括监视牵制韩信,他们怎么可能跟韩信干呢?把老板从刘邦换成韩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第二个不成立,那函谷关也不是想打进去就打进去的。恐怕韩信今天举事,明天脑袋被谁砍了都不知道。至于天下百姓的心愿,大家都盼着楚汉相争快点出结果,谁愿意再跟一个大王来争天下。这不是息天下之祸,是祸上加祸。
韩信说:“汉王对我有厚恩,我怎么能见利忘义呢?”
蒯彻说:“当初张耳、陈馀在做小老百姓时,是刎颈之交,生死兄弟,后来,因为张黡、陈泽之事起矛盾,张耳将陈馀斩杀在泜水之南。这两人之前的关系,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好的了,为什么最后发展成不同戴天的仇敌呢?就是因为欲望无穷,人心难测。如今您和汉王之间的忠信程度,恐怕赶不上张耳、陈馀之前那种程度吧?但是你们之间的利害关系之大,可比张黡、陈泽那点事儿大多了。您认为汉王不会危害到您,那也是天大的误判!我再给您举个例子,越国大夫文种,拯救了即将灭亡的越国,成就了勾践的霸主地位,结局怎么样呢?还是被勾践杀了。这是野兽尽而猎狗烹啊!您和汉王的关系,从朋友感情来讲,比不上张耳之于陈馀;从君臣忠信来讲,比不上文种之于勾践;这两人的命运摆上前面,我希望您更加深思熟虑!我听说:‘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如今您正是拥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您归附于楚,楚不敢信;归附于汉,汉人震恐。足下往哪里去呢?”
韩信说:“先生您不要再说了,我会考虑的。”
过了几天,蒯彻又说:“做大事,要能听善谋,把握时机。如果不善于听取意见,不善于把握时机,那很少有能长治久安的。所以智慧的关键在于决断。疑虑重重,是最有害的,为了一些细枝末节,而看不清天下的大数,心里明白了道理,却不敢决断和行动,那是百事之祸!大功难成,而失败很容易;时机难得,而失去很容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韩信犹豫,不忍心背叛刘邦,又自以为功多,刘邦怎么也不会把我的齐国夺走,于是谢绝蒯彻。蒯彻遂逃亡而去,假装疯癫,在街头跟人卜卦为生。
[点评]
韩信之病,私心太重,又患得患失,于是就趋利避害,有利必驱,有害必避。他不忍心背叛刘邦,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愿意冒风险。但是,他又不能诚心诚意为刘邦效力,总是端着自己的本钱要挟老板。其实,历史给了韩信选择的机会:要么自立为王,争霸天下;要么彻底忠诚于刘邦。他不清楚自己到底真正要什么,患得患失,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