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坛的假山,就像一座大坟。真真切切坐落在城中央,还覆盖着真真切切的笔记。
想不出什么好去处的时候,我通常会去日坛的。
日坛人工湖旁边的石头山,我很少与人分享。那地方对别人来说无聊,对我来说却最有趣。
我把这座石头山称为“日坛的碑林”。经年累月,在石头山上用涂改液、墨水笔、油漆,留下歪七扭八的各种痕迹。前一阵去看,发现涂鸦一夜之间都被清理了。
回想那山上,曾经何等热闹!
红色的大字写了爱,成双入对的姓名,或暗恋者的表白。有约定,也有等待;有发泄的骂人话,也有诅咒的脏话。有用白漆涂掉的,大概伤心人特意回来处理掉了。若仔细寻找,还能发现一些有点年头的留言,一些二十年前的字,还曾完好无缺地保存着。不知写字的人是不是还记得,也许还会回来抚摸一下。
日坛并非名胜,这假山吸引到的访客肯定万不足一。在这里徘徊和留言的人,到此一游的固然有,但故地重游居多。
无论冬春,总有人在登这一座石头山。要说到特色,这山上的人,都安静,而且分散着。
休息的人,阅读的,听音乐,脱了鞋晒太阳。寂寞地往远处看着,天气好时,可以看到国贸附近的高楼。如果雾霾时,只是一些朦胧方块儿轮廓。
放学的学生们,情侣们,散步的老人,还有带着孩子在儿研所看完病的家长们,也都默默占据着一个角落。
我也纳闷儿,他们为什么分开呆着。比如,山头站着一个喝可乐的女人,她的亲人,则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她。
荒凉的石头山上行,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这在北京也难得。
想不出什么好去处的时候,我通常会去日坛的。
冬天,阳光把冰碴子照得晶莹剔透。夏天荷花开放,有人在亭子里唱戏,热闹得多。
在日坛走路,好像退回到老早以前的北京。值得一看的,往北还有一棵巨大的悬铃木。或者冬天红墙上的树影子。
在雾霾日,走圈儿的人还都在埋头走着,小山的亭子里也看不到更远。仿佛回到了发展之前的年代。
要说回墙上的留言,并不少见。尼安德特人留存了坟墓痕迹,住在岩洞里的野人也懂得涂鸦,这就是所谓人类存在感的证明吧。记得从前司马台长城、故宫一类地方的墙壁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留言。到敦煌看洞,珍贵的壁画边上,少不了明清历代旅行者到此一游的字句。
我喜欢去看中山公园的竹子上刻的字,竹子细的时候写上去,长大了,字也跟着膨胀。长大了的字很有些特殊的味道。
比起来,日坛的假山,就像一座大坟。真真切切坐落在城中央,还覆盖着真真切切的笔记。
在另一个初夏,我爬上小土坡。发现字迹已经不见了。再过些年,还会有新的爱人在上边写点儿新的,我想。
亭子里仍然分散坐着各种人。沉默着的人,也许又在酝酿新的字词吧。
那天,我在灌木丛里发现唯一鲜亮的东西,是一包被丢弃的红河的软包装。
图文作者:王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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