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见字如面，趁我现在还算清醒，我想给你写封信，或许我明天就不在了。
最近，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牙也不是很好，心脏也有些奇怪，我感觉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监狱去地狱了。
其实，我睡眠也不是很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再加上隔壁那老家伙老是喜欢在夜里喊叫，喊着一连串的电话号码，说要打给家里人，让家里人带他回去。
我知道，他其实和我一样，家里都没人了。不仅我和这老家伙，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家里都没人了，即便有人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鬼地方，就像你一样。
儿子，自从我住进这个地方后，你只来看过我一次，唯一的一次。不过，我不怪你，谁让我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儿子呢！
至今我还记得你来看我的那次，我大声嚷嚷着要和你回家，你不带我走。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喊着说想你奶奶了，吵着要回去看你奶奶。你硬是摇了摇头，说不行，然后就放下牛奶和水果走了。
我从铁门里盯着你的背影，望了好久，直到你消失不见，我才转过身来，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回房间，我又什么都忘了，像是你没来过一样，和隔壁那老家伙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现在想想，真的不怪你。儿子，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去，因为我杀人了，而那个人就是你的奶奶，我的亲娘。
儿子，你不来看我是对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像个精神病一样。哦，不对，不是像，我就是个精神病，呵呵，不然也不会住在这精神病院里长达十年之久。
我虽然是个精神病，什么都记不住，但老天爷看我罪孽深重，这些天竟然把我记忆恢复了，你说奇不奇怪。或许是我真的要走了，老天爷让我清醒一下，完成最后的忏悔。
儿子啊，我真的对不起你，让你过早地就没了家。我也对不起你妈，你妈这些年独自把你抚养长大，应该很辛苦吧。
对了，最近她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我突然想起来她额头上的瘤子，那是我喝醉酒，把她按在阳台里打的结果。当时流了好多血，你妈一个劲地哭，想反抗力气又没我大，我就这样把瘦弱的她按在地上打了好久。
你妈应该很恨我吧，不然她最后也不会带着你离家出走了，并且在外面找到了求生的手段，回来通过法律硬是和我离了婚。
其实，那时候你妈回来和我离婚，我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后悔了，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我愣是没开口，向你妈说声对不起，还臭不要脸地问你妈要了八百块钱的离婚费。
我想，你妈应该恨死我了，十五年前的八百块多贵啊，对你妈来说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但她还是咬着牙把钱给了我。我知道，不管我要多少钱，你妈都会给，因为她不想和我再有瓜葛了，换作是我，我也会想方设法地离开我自己，毕竟谁都不想和一个天天家暴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是啊，大概从九几年起，我变得戾气横生，听不得你奶奶的一点挑唆，就会对你妈拳脚相向。那几年，你妈被我打得很惨，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现在想想，我真的不是个人啊，我真的对不起你妈。而且并不是那几年，自从你妈嫁给我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我还记得你妈刚嫁过来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你刚刚出生，你妈还没出月子，就被迫跟着我，还有你奶奶一起住在了塑料大棚里。
在这个家里，你妈的地位是最低的，不仅要伺候你奶奶，刚出生的你，还有我这个活生生的男人，你说可笑不可笑。所以，儿子啊，你要好好对你妈，别像我一样，让她受尽了苦难。
你知道吗，儿子，一九八七年的冬天，为了花最少的钱盖个楼房，我和你妈两个人又是做小工，又是做泥匠，甚至连盖楼房的泥土都是我和你妈从运河里一点点挖上来的，然后再一步一个脚印挑回了家。
那年冬天，你妈真的特别辛苦，我把她当成一个男人使唤。你妈也是瞎了眼，不知道当初怎么会听了你外婆的话嫁给了我。儿子，我要跟你说个实话，那个时候除了你妈，其实并没有人要嫁给我，因为我家太穷了，再加上你奶奶不是很好相处，所以我到三十岁才娶到老婆。
本来按理说，你妈能不嫌弃我，乖巧地嫁给我，我应该好好待她，不求给她大富大贵的生活，最起码应该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我连这一点都没做到，因为从楼房盖好后，我总是不明是非，听你奶奶的话错怪你妈，骂你妈，打你妈。
儿子，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些个黑暗的时日？你妈像个奴隶一样，站在桌子旁伺候我们吃完了饭，才能吃上剩饭剩菜。如果碰上你奶奶嚼舌根，你妈甚至连饭都吃不到，还会遭到我劈头盖脸地骂。
我也不知道你奶奶是怎么了，总是看你妈不顺眼，自从你妈嫁过来后，就没说过你妈好，总是跟我说你妈这不好，那不好，还跟我说你妈在外面偷人了。
而我也不是人，一点脑子都不动，一听到你奶奶说你妈给我戴绿帽子了，就会骂她，打她。其实，你妈上哪里去偷人，她整日整夜地都把心思扎在你和这个家身上，倒是我，自以为为这个家付出了一点，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一样，就开始自我膨胀，不把你妈当人看。
村子里的人也是搞笑，看我打你妈，都没人来劝的，从而滋长了我的戾气，导致我后来一错再错，以致于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大祸。
你妈也是伟大。儿子，这一点你必须要知道，你妈为了你才一直忍气吞声呆在这个残暴的家里，如果没有你，她早就一走了之了。但她一直隐忍，等你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才带着你走了，把你送到隔壁镇上去上寄宿学校。然后她一个人去了南通，去了苏州，去了上海，四处漂泊，做着保姆的工作。
这些我还是听村子里的人说的，说她在外面很辛苦，一个人供你上学，又是做保姆，又是收集塑料瓶子卖点钱，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儿子啊，现在你也出来工作了，说不定已经成家立业了，一定要对你妈好点，让她享享福，她这辈子真的是太辛苦了，我已经让她寒了心，你不能再这样了。
还有啊，你也别怪你奶奶，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惨，被她儿子活活用拐杖打死，已经得到报应了。她虽然是个恶婆婆，但你小时候，她对你还是蛮好的。说到你奶奶，我也挺对不起她的，是我没做好儿子和丈夫的角色，却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她身上。
儿子，你知道吗？你和你妈走后，我和你奶奶两个人守着两层楼房，过着魂不守舍的日子。你奶奶老是在我耳边唠叨，怪你妈带走了你，把这个家搞散了。我每天都听得烦了，再加上从你们走了后，我整日酗酒，人变得有些神志不清，糊里糊涂的。
某天晚上，我睡不着，想着以前你和你妈在的那些日子，我就特别后悔，然后有口闷气聚在心上，我就跑到你奶奶房间，趁着你奶奶睡着了，把你奶奶的手和脚都绑了起来，嘴里塞上布，举起床边的拐杖，一遍又一遍地杖责你奶奶。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我才停了下来，看着你奶奶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留下了眼泪。
之后，我像个冷血动物一样不管你奶奶的尸体，傻傻地坐在家门口，直到天亮。天亮的时候，我又像变了一个人，找到家里的电话拨打了“110”，说我自己杀人了。不一会儿，警察就来了。他们看到你奶奶那惨不忍睹的尸体，都觉得我有病。来凑热闹的邻居们也纷纷说我脑子不好，说我经常坐在家门口喊你的名字，就向警察建议带我去做检查。就这样，我就住到了这里，这一住就是十三年。
儿子，我不知道这些你知不知道，因为当初我被带走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你奶奶的尸体也是警察帮着火化的。我现在想起这些，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连畜生都不如吗？说自己不是人吗？好像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的罪恶滔天。
唉，我这辈子，枉为人呐！
儿子，他们说我有精神病是对的，不然我怎么会把这些都忘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想当初，我还埋怨你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带我回家？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啊！我是个罪人，我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浪费粮食了，我知道我的死期越来越近了，因为我的心脏越来越不舒服了。
儿子，这封信就写到这里为止吧，我的忏悔也就到这里为止，我知道自己犯了好多错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时间不能倒流，你、你妈和你奶奶也不会回来了。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儿子，对不起，我错了，我想你了，你能来看看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