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徐航忽然问起她来，好像是一个什么信号。徐航行事有头有据，绝对不会想起什么来跟我闲聊。
当然，我也不太会跟他闲聊。所以我没再说话，等着他问。
电梯里我俩沉默着。到五楼时上来两个中年男人，到四楼上来一个护士。五个人把电梯的狭小空间占的差不多了，闷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话说，”我问了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你的眼镜是几百度的？”
女护士回头看了我俩一眼。
“左眼450，右眼500。”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拦着电梯门。我俩走出电梯。
雨还在下。
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狼狈。我们被困在公交站台，像是站在岌岌可危的孤岛上，随时有沉没的危险。公交车满载乘客甩站而过，留下不屑的一瞥；更不必说满街出租车没有一个亮着“空车”的红灯。雨伞和车站的屋檐都挡不住发了狂的雨，连我身上那件徐航藏在包里的衣裳都湿了透。
我在雨声里大叫：“你下这么大雨还要出门真是有病啊！”
最有病的当然是我，因为是我把他扯出来的。
他不理我，估计懒得跟神经病计较。他额前几缕头发全部贴在额头上，几股雨水顺着头发流粘上他的睫毛；镜片上也满是雨水，恐怕看不清我更看不清路。于是他索性摘了眼镜，把雨伞和眼镜一起扔到我怀里，拔腿就冲到马路上，站在第一、二条车道的白虚线旁边，张开双臂，试图拦一辆车。
橙色的灯光零零星星地散落在湿润的路面。他站在街道上，瘦弱的背影几乎要融化，流进黑色的柏油路面。
“这么大雨，你真有病啊？”我冲着他喊。
他烦躁地挥着双臂，背对着我吼："你才有病！"
我们最后挤上了一辆黑车。车上已经有了三个人。除去副驾驶上的一个胖子，我俩和另外两个人挤在后座上。那三个人都醉醺醺的，车里充满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徐航打开车门，见到车里惨不忍睹的景象，停了一下：“我先上。”
他横在我和后座两个醉汉中间，瘦弱的他挤在座位上，像一只精瘦的猴子。
我刚把自己的腿塞进车的空当里，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歇斯底里地叫。我却没办法从口袋里把手机翻出来。他在旁边瞟了我一眼：“是不是你姐？"
这时候除了她没人会给我打电话。以前阿扬会的。
他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给她打过去吧。”我慌张地在裤子上蹭掉溅到他手机屏幕的雨水。刚输了五个数字，她的手机号就已经完整出现在了号码提示的地方。淡绿色的灯光莹莹然落在我眼里。在几个醉汉的歌声中，我仓促告诉她我马上回去，不顾她那边的急切，即刻挂了电话。
她的手机号是回来以后新办的。在徐航的手机上看到她的号码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之前联系过。
我觉得后背凉了一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徐航铁青着脸把两张鲜红的人民币递给黑车司机。下车时雨差不多停了。他打着伞把我送到楼下，远远地我们都看到站在楼道门口的她。暖黄色的楼道灯随意地把她的影子扔到地上，掉进亮莹莹的水洼里。她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徐航打着伞，停下脚步。
“我的外套，是不是该给我了。”他的声音像被雨淋湿了，闷闷的，黏黏的。
我才想起来，他的衣服一直在我身上。
我想问他怎么回去。从她住的小区到学校，坐公交还有大概两站路程。
他接过衣服，单手团在臂上。“早些休息吧。”
我站在楼道口屋檐下抖掉雨伞上的水，她就默默看着。我收起雨伞，避开她酷似我妈的眼神，走进昏黄的楼道。
她的高跟鞋跟楼梯撞击在一起，跟我的心跳一同响着，算是楼道里唯一的声音。
她没说半句责备的话，就静静跟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应该先考虑抽空把车钱还给徐航，还是跟她解释这趟狼狈的出行，雨顺着我的头发滴进脑子里，刺啦一声，短路了；只有徐航手机上那11个数字的残影在回旋。
我听到打火机叮地一声响，她燃起一根烟。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但她一定知道，我不喜欢香烟的味道。
我转过楼梯的转角，看到她低垂的眼帘。
“林青。”我忍不住了，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你先前，是不是找过徐航？你还能记住他的手机号啊？”
她仰起头来，懒懒瞧着站在楼梯上的我，咬着香烟轻蔑地回答：“他的手机号，我倒着都能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