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尔滨的冬天真冷,冷空气吹进每一个毛孔里,恨不得引起全身的颤栗。
许铎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使劲地搓了搓手,口中温热的呼吸立即在空中凝结成雾气,“妈的。”他轻啐了一口,:“什么鬼天气。”说着就向市中心的银行走。
待在云南十二年,让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东北男人忘记了自己故乡的寒风有多刺骨。
当他还是半大小伙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冷,数九寒冬里的大雪,一身薄衣不还是在冷空气里穿梭自如。可是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他的小半辈子,饶是在四季如春的云南,那一身充满朝气的钢筋铁骨,也是给生生磨薄了。
自动取款机让他的身体回了温,站了一会儿,他确保手指能灵活地敲动数字键,才把银行卡塞进去。
三十万。
这笔钱换他的二十年,够了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够不够,这笔钱,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退卡,放在手中轻轻地掂量了两下,才又放回钱包里,外面的风太劲,许铎有些贪恋空调的温度,想再驻足一会,便从怀里摸出了烟。
烟是小牌子,廉价得很,所以可以想象打火机的质量也好不到哪去。他滑了几下齿轮,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用的年头久了,竟是迟迟都打不出火来。
许铎有些气急,他今天的心情本来就很不好,一句脏话又要从口中蹦出来,就见到眼前跃起了火光。
通体银白,鎏金的镶边,精致小巧,许铎被它吸引了目光,没能回过神来。
“喜欢?”
许铎更没有反应过来的是身边的女声,他没有抬头看眼前人的模样,只是觉得这样低低的声音,像一股热浪,瞬间袭遍了他全身。
他的眼睛开始向上瞟,看到了深V下白皙的皮肤,“这女人还真是不怕冷。” 他想。
再向上,光滑修长的脖颈,一条水晶吊坠,落在毛衫的V领外,和某处雪白交相辉映。
零散的发丝和锁骨并行,许铎看到这里不由得暗笑一声,瞧这么仔细,还真是很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涌出这样的想法,许铎自己也觉得可笑,他晃了晃头,醒醒神儿,将叼着烟的脸慢慢靠近小小跃动的那团火。
他终于想起瞧一瞧她的样子,却被她脸上的一次性口罩隔住了目光。
大半边脸都遮住了,只剩下一双眼,煞有介事地俯瞰着他。
虽然他个子高出很多,可当时她那个眼神,给许铎的感觉,竟然只有“俯瞰”两个字。
许铎顿时感觉脸上有些烧,点燃了烟,他才后知后觉得说了句谢谢,沙哑的声音压在烟雾里,就像是未曾说出口一样。
女人熟练地将打火机操进手里,头也没回的一句“不客气”。
许铎推开门,扑面的寒风撞了他满怀,仿佛暖和了许多呢,他觉得。
二.
张初阳的电话如期而至。
“铎哥,成文家里说,医院那边催得有点紧。”张初阳叹了口气,“铎哥,就剩咱哥俩了,谁也不容易。”
许铎深呼吸,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飘雪的街区,“钱到账了,我这就打过去。”
他掐了烟,掉头又往银行走,银行卡和身份证一股脑儿甩给工作人员,“卡里的钱都转到这个账号里。”说着从口袋摸出皱巴巴的一张纸,摊开之后,是一串数字。
“成文。”他念了一句。“上帝保佑。”
三十万一下子没了的感觉反而很轻松,他不再感受到浑身压迫般的力量让他喘不过气来,心情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好了。
结果耳边又传来那要命的声音,“许多?”接下来便是声轻笑,许铎顿时感觉整个头皮都麻了起来。
郑钰在盯着他手中的身份证看。
不只一个人嘲笑过他的名字,只是这一次,有点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许铎又说不出来。
他只好点头“嗯”一声,静待着她的下文。
郑钰本来是翘着腿坐在柜台上,只听见高跟鞋落地的一声脆响,许铎只感觉有一阵热辣的女人香划过,空中传来了清脆的响指声,郑钰说,“我记住了。”
她说,我记住了。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她能记住什么?
然而为什么许铎觉得,这一幕,他也不会忘了。
郑钰从银行出来,径直钻进了她的车里,哈尔滨的冬天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可是她还是喜欢在最冷的天气里穿最靓眼的衣服,就喜欢得到别人惊艳的那一眼,像个小女孩一样的执拗。
“许铎。”她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又回想了他的样子,瘦,第一感觉就是瘦,可是单薄大衣下的躯干偏偏又显得很精壮。
肌肉应该也很结实。
至于脸呢?他好像有一双八字眼,微微地向下耷着,眉毛总是紧紧地拧在一起,仿佛抹不开一样。
真奇怪,个子那么高的男人竟然长了这样小的一张脸。
郑钰想着想着,又燃着了一根烟,这个男人,和以往的不太像,对付他,应该更花点力气才是。
许铎回了趟吉林,恰好赶上松原的雾凇。
密密麻麻,整个城市的树干上都是晶莹的颗粒。
和张初阳见面的地方在老巷子里的一家小饭店。
张初阳看起来老了很多,他比许铎早回家三年,这三年,足以改变一个男人的容颜,甚至命运。
但是他们这群人的命运,偏偏,从不遂人意。
“孩子快一岁了吧。”许铎呷了一口酒,说的不紧不慢。
“嗯,长得像我。”张初阳提到儿子的时候,笑意全都绽放在了眼里,许铎看得清楚,无声地又吞了一口酒。
“初阳,”许铎淡淡开口,“成文家里,你不要再操心了。”张初阳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样,轻轻地放下酒杯,“铎哥,都说了,咱不说这话。”
“初阳!”许铎压低了声音,不怒自威。“自已的债让我自己来还吧。”这句话的音量更低,像是卡在了喉咙里。
张初阳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儿喝了大半,“铎哥,你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三十万,三十万啊,你他妈十多年的安家费一眨眼就没了,你以后拿什么生活拿什么讨老婆,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啊。”
他说着说着已经接近了轻吼,眼眶红了一大圈,许铎静静地听他说完,“那你呢?拖家带口去填这个无底洞?初阳,你听哥劝好吧。”
许铎不等他答话,径直去前台结了账,“我去看看成文,你赶紧回家。”
树上的雾凇都融化了,顺着树枝一滴一滴滑落,就像是眼泪砸下来。
孙成文住的医院离刚刚的饭店不远。许铎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
每次去见孙成文,四年前的回忆都会涌进他的脑海里。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像是印在他的记忆里,擦都擦不掉。
三.
许铎在哈尔滨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他原本的想法,是拿着那笔钱开个小店,简单,轻松。不用太劳累。他不想再过那种每天高强度的生活。
可是呢,哎,人生原本就是没有可是的。
他上班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种种原因,他选择了市中心银行附近的写字楼。来来往往的人群,光鲜亮丽的,形容憔悴的,他就像是在看一出戏一样,就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外面的人了。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看到了很是熟悉的一张脸。
也不能说是熟悉的脸,应该是熟悉的眉眼。
郑钰这次终于将她的五官全部袒露了出来。
她长得很漂亮,相当漂亮。
她嘴角有一颗很清浅的痣,点缀着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郑钰路过写字楼大厅的时候,瞧都没有瞧过许铎一眼,尽管他站在了很是显眼的位置。
许铎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忙他的工作。
其实他的工作也没什么好忙的,每天穿着制服在楼里面来回巡逻,出事故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太少了。
所以他还是经常想起穿另外一件制服时的时候,那时的他,那时的他们,承受着来自旁人敬仰的目光。
和现在别人看一个保安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可他的身份,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保安的职位有惊无险,平平稳稳地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薪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许铎自己数了十张钞票,剩下的都寄到了孙成文那里。
他准备为自己又得到了一笔工资,小小地庆祝一下。
选择的当然是那种低消费的地方。
许铎恋酒的程度并不深,但是喝起来又却不想停,他在一个饺子馆里喝了六瓶啤酒,头有点疼,身体也有点飘。
可是他看着还剩一大半的二锅头,竟然又点了一盘水饺。
他去隔壁桌倒醋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身体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又是郑钰,怎么总有这么巧的事。
许铎低低得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准备回去,却被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衣服的下摆。
郑钰给了他一个眼神,看向自己的白色风衣,许铎意会,只见一大滩醋渍落在纯白色上,甚是刺眼。
郑钰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铎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我赔给你”又是压在嗓子里的一句话。
“算了。”郑钰松开手,“请我吃饭吧。”她没有丝毫的见外,坐在许铎的桌前,“介意吗?”
其实许铎心里有些奇怪,他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在干什么,他已经快三十岁了,没有一点存款,没房没车,长相又不是多出众的一个保安,但出于直觉,又或是男人的一点自尊心,他觉得自己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魅力的。
于是他也不再闪躲,他原来就是一个很敞亮很爱笑的人,符合东北男人的一切特质。
只是近来的生活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如果这个女人可以让他笑一笑,又有什么不好呢。
很显然,郑钰是一个很会喝酒的女人。
很会喝酒体现在哪里呢?
郑钰很少说话,也很少动筷子,她点燃了一根烟,无名指静静地掸着烟灰,另一只手掐着酒杯,嘴唇轻轻贴在杯壁上,一仰头,一吞喉咙,一杯酒就见了底,然后她就有意无意地看着许铎。
许铎心里直苦笑,他已经有些醉态了,可是又不想在这个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认识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
所以来来回回,两个人没说一句祝酒词,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又半打啤酒变成了空瓶子。
真是一种难以言说却又奇妙的感觉。
许铎第一次这么喝酒。
郑钰也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有兴趣。
她很久没喝过这啤酒了,冰冰凉凉,入口有些苦,带着气泡的液体淡淡辛辣,一口气滑进了她的胸腔。
她的酒量其实相当好。
这是早些年间就练出来的,嗯,也不乏先天的成分。
她很少醉过,除却刚刚接触酒的时候,那时候抱着马桶呕吐的记忆,已经随着年龄,逐渐模糊了。
她看向许铎,直勾勾地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即便两个人的眼里都因酒精而有些浑浊,但郑钰觉得,她能看穿他的内心,甚至摸清他的灵魂。
尽管还不是现在。
“我叫郑钰。”她说。
许铎也不回避她的目光,“我知道。”
两个人都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没由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续下去。
郑钰起身,依旧站得很稳,她极尽优雅而又妩媚地脱下了身上的风衣,对折,放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我后悔了。”她抬眼。
“洗干净,然后还给我。”她努努嘴,轻微地耸了耸肩,就从许铎身边错身而过。
许铎看着郑钰的背影,喝完了杯里最后一口酒。
四.
许铎再看见郑钰已经一个星期之后了。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一定不会说她的风衣已经洗好放在他身边整整七天了。
许铎只是觉得自己身上的保安制服有点束缚他的身体,仿佛躁得很,一直热到他脸上。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他不是那二十岁出头能把自尊心当饭吃的年轻男孩,他的心里,早就被一种叫生活的东西填满了。
尽管它带给他失落,绝望,残忍,现实。
却也教会了他坚毅,勇敢,顽强。
最平凡的词汇,却也是最难做到的。
突然之间,许铎身上的对讲机响了,他是一个很熟悉这种仪器的人,不知有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只能有它陪伴。
可是他直觉会有事情发生。
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十三层,D08,有人闹事。”主管的声音很急。
许铎的动作更急,那是郑钰的工作室,他不知道潜意思里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刚出电梯许铎就听见了骂骂嚷嚷的声音,一个男人的粗犷声线尤为突出。
“老子怎么鬼迷心窍才会信了你这个女人的邪,我这几年的工资全都搭进去了,现在让我拿什么还你的钱,利息要的那么高,早晚会遭报应的。”
许铎并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而是急于看看郑钰的情况。
眼前的女人靠在转椅上,神色多少有些疲倦却没有丝毫惧意,她口中吐出浓浓的烟雾,嗓子有些嘶哑,“现在和我说这些,我会买你的帐?”
许铎又听见了啜泣声,原来地上还坐着一个女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一个包,听到郑钰的话,猛然间站起来,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你这个贱女人,当时骗我男人借你的钱,花言巧语说得那么好听,现在呢,他没钱了你翻脸不认人,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许铎几乎是第一时间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可她力气不小,一个不留神,女人已经扑到了郑钰跟前,可郑钰气定神闲,将手中未灭的烟向前一送,便听到了女人的惊呼声。
下手又快又狠,许铎心想,还未等更多思量,身旁的男人也开始了动作,他操起了一个报架,向郑钰的方向抡了过去。
制服这样的人,对许铎来说,简直太容易。
那是一种日夜训练形成的本能,时间太久,硬是给刻进骨血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忘记。
在稳定了一男一女之后,其他的保安也陆续赶来,十三层的经理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姓黄,黄经理看到来生事的两个人,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郑钰。
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不深,反倒显得人更苍白。
她又燃起了一根烟。
黄经理不经意咳了一声,“这个事,你们想怎么办?”
公了还是私了,无非两种选择。
女人又开始嚷起来,“报警,我要报警。”她说着还举起了手臂,上面烟烫的伤口有些血肉模糊,“把我烫成这样,让警察把你这个贱人抓进去。”
郑钰哼了一声,“好哇,报警就报警,看你男人有没有这个胆子。”
身后的男人眼神躲闪,“算了算了,弄那么麻烦干什么,赔点钱就行了。”
“赔钱?”郑钰狠狠地把烟掐灭,“赔你们十七八万好不好,给你老婆重塑个金身。”
许铎在那一瞬间险些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小钰,”黄经理连忙搭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闹得太僵了。”
郑钰在这个时候看向许铎,许铎没说话,只是眼神表明了一切。
闹,继续闹,人我帮你打,钱我替你赔,局子我陪你蹲。
只要你出了这口气就好。
“算了”郑钰轻哼一声,“钱要多少?”
许铎这次是真真切切笑了出来。
郑钰刚刚还如同一只气焰嚣张的野狼,不过一瞬间,收起了獠牙和利爪。
男人和女人见郑钰松了口气,倒也没多要,五千块钱,息事宁人。
女人看着微信里的转账,眼神不轻不重的落在郑钰身上,但郑钰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到女人眼中的狠辣。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根本没想就这样善罢甘休。
他们走后,许铎上前,看郑钰脖子上的伤口,确实不甚碍事,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的心乱了。
“疼不疼?”许铎问。
郑钰没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身手不错嘛?”七分调侃三分探询。
许铎转眸,心想,我可没有你那么“心狠手辣”
然而这点小心思,从她的表情来看,已经被她瞧得透透的。
郑钰白他一眼,声音忽然轻柔了很多,“我的衣服呢?”
许铎刚想说就在楼下的工作间,却被郑钰截去了话,“下班等我。”
“我去你家拿。”
许铎下楼的时候还感觉轻飘飘的,有些不真实,郑钰这个女人,他可真是看不懂。
晚上九点,许铎在楼梯前踱步,他想着,如果直接把手里的风衣给她,她说的那句话还作不作数。
想着想着,郑钰已经下班了。
许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衣服在这。”
郑钰盯着他手中的袋子看了一会,淡淡的说,“哦”,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许铎有些迟疑,“那····”
郑钰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那双八字眼微微地眯起来,尽管有些细碎的皱纹,但是眼里的笑意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郑钰看着他,脸上是难得一见地认真,“我还没有见你笑过呢?”
即便是很多年以后,许铎再想起这时与郑钰的相处,印象最深的,也是此刻哈尔滨的街头。
夜灯将懒散的飘雪映得闪闪发光,那个女人,像个十七岁的少女一样,笑容清澈而又纯粹。
她对他说,“我还没见你笑过呢。”
如果十年之前遇见你,
我还是个硬朗的少年。
那一切,该会有多么不一样。
五.
许铎租的房子离工作的地方很近,居住条件说不好吧,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标准的单人间,但是被他整理得很干净。
郑钰随他来的一路上都没讲话。头低得深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许铎,内心中是难得的平静,仿佛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一样。
莫名的准确的男人自尊心。
拿出钥匙,开门,一气呵成,许铎手指还没摸到灯的开关,就听到郑钰问,“你想好了?”
许铎眼眉一挑,心想这句话想来想去也该是他说出口才对,觉得不对味的同时,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有着一双很亮的眼睛,夜里识人。
所以即使没有灯光,他还是瞧得请她的脸。
郑钰倚着门,眼里全是笑意,和着蛊惑,媚眼如丝,静静地看着他。
许铎笑,低头吻下去,舌尖被她口红上的气味微微刺激,不舍得离开般反复亲吻,郑钰在夜幕中剜他一眼,双臂攀上许铎的脖颈,牙齿掀着他嘴唇,渐渐用力。
他轻轻地倒吸一口气,这丫头总是带股狠劲,一种想要让人驯服的野。
于是他的手开始不老实,冬天冷,可郑钰穿的并不多,大衣的扣子解开只用一个手指就够了,毛衣又薄,腰间的肌肤还带着室外的凉,可是架不住手掌下的火一寸一寸地向上燃烧。
许铎的手绕到她背后,却连内衣的纽襻都没摸到,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郑钰推开他,“去洗澡。”
躺在床上等郑钰的感觉着实煎熬。
他抽了五根烟,甚至还想去拿一罐啤酒来解渴。
女儿怎么可以这么慢,真是麻烦。
郑钰终于出来了,身上极不情愿地裹着许铎那条和大众浴池无异的浴巾。
她头发散开,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然后从发尾开始,许铎只瞧见了白。
身体的白皙和他该死的白浴巾。
他揉揉眼睛,心想浴巾真碍事,手随心动,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将它扯掉。
郑钰原本准备的妩媚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随着浴巾一同扯掉了。
还好许铎还不完全是一个精虫上脑的榆木疙瘩。
他左手托起郑钰的腰,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她尾椎处抚摸。
很痒,郑钰拧他。
许铎不管,吻她的额头,眉眼,小巧的鼻梁,温热的唇瓣,极尽温柔。
舌尖顺着耳垂,向下,一圈一圈在脖颈处打转,牙齿还不安分的咬她的动脉。
更痒,郑钰小小地推他一把。
真是好演技,一米八几的男人被这一点点力,推得跌在了床上。
还不忘了带着郑钰一起。
郑钰终于笑了,这个鬼精的男人。
她像是一条鱼,许铎抓不紧的一条鱼。
她只拿嘴唇触碰他,蜻蜓点水,却不深吻,撩得他胸腔内的火烧的更旺了。
男人总是在力量上占些优势,可是对她,就像是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许铎稍稍有些泄气,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可是现在,她乖巧地像一只绵羊。
任你鱼肉,任你宰割。
无尽的夜色。
雪下得更大了。
步入深冬,该会有多冷?
那么如果这团火烧不灭呢?
烧得皮肉滚烫,骨骼脆响。烧得两个人的灵魂,纠葛,缠绕,难舍难分。
会烧多久?
会烧多久呢?
六.
郑钰半个月没再见到许铎。
电话打不通,没来上班,家里又没人。
她心里憋了一股怒火,敢这样就消失的男人,他还真是头一个。
其实对于许铎,郑钰并不知道如何给他下定义。
当初在银行,不肖一个眼神,她就看出来他有心事。
出于“职业的敏感”,她就盯上他了。
好的猎手对于他的猎物,往往都要一步一步设圈套,然后,再等他自己找上门来。
许铎和之前那些男人一样。
都很好地验证了郑钰的“猎物论”。
可是要命的,偏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这一点不一样,足够可以让故事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郑钰掐灭了烟,余火烫到手指也没感觉,猛踩了一把油门,窗外的冷风尽数扑到她脸上,像刀刮一样疼。
越是不冷静就越是要清醒。
她喜欢这种感觉。
而现在许铎现在在哪里呢?
依旧是松原,依旧是满城的雾凇。
依旧是冷到可以将泪水凝固的温度。
许铎久久的坐在病房里,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烟都没有抽一根。
静默,只有无边的静默。
白花花的床单,空荡荡的床铺。死亡一般无声地氛围和气息。
压抑地让人想呕吐。
张初阳靠在墙壁上,盯着许铎面前的床,眼睛里的红血丝因为劳累和紧张而显得狰狞可怖。
有的时候如果男人想沉默,你就算嚼烂了舌头,也无法让他说一句话。
可是张初阳并没有轻易地放弃尝试。
“铎哥”。他一开口才发现干涩地有些怕人。
许铎依旧没有反应。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仿佛下了很大力气才肯承认一般,“成文已经走了,你再这样,我···”
没能说出口的才是最深的痛苦。
张初阳只比孙成文大了一岁,兵龄也只多了一年而已。同样都是许铎带的兵,他既要照顾时刻都可能收到病危通知书的孙成文,又要安抚内心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下去的许铎。
卡在中间,上下为难,谁好过?
从那场意外开始,这几个男人,就没再过过一天好过的日子。
许铎还是不说话,一双眼睛犹如死水。激荡不起一丝涟漪。
这个时候的眼泪,就像是一汪活泉,注入了他新的生命。
止都止不住的泪水。
他哭得悄无声息,就算是极致的悲痛也被无声地吞了下去,张初阳的眼泪仿佛被牵引,也来得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再也绷不住心里最后的那根弦,绝望地放空自己。
为了孙成文,为了他们彼此,为了那一段誓死都抹不去的岁月。
可是,解脱了。谁能说不是呢?
解脱了,所有人,都解脱了。
七.
营区里的深夜,星光也只有惨淡的明。
许铎用防暴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楼梯,声音清脆,在哨位上显得格外清晰。
每当倦意袭来,他就一遍一遍的数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可是在夜里却不尽然。
尤其是一个人站哨的时候。
空气安静的能听见秒针的走动。
偶尔会有风,不像东北的那般具有攻击力,却依然吹得人精神一震。
吹得连旗猎猎作响,放肆地将鲜红展示在漆黑的夜里。
许铎看了看天仅有的几缕星光也被乌云遮住,“明天又要下雨了。”
他这样想着,转头就看到了扯着帽子腰带出来的孙成文。
他看了看表,这小子,多少年了,也改不掉着毛病。“又起来这么早,你属夜猫子的?”
孙成文接过他手里的防暴棍,无赖地笑了笑,“睡不着啊,顺便给我班长分分忧。”
男人之间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许铎也没矫情地多客气,叮嘱他多穿衣服,就回去睡觉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瓢泼的大雨就下了起来。
下了整整一天,也丝毫没有走停的意思。
所有的训练都被迫中止,整个工兵连的任务就是清理营区内的积水。
许铎穿着全套的雨衣雨靴,一边推水一边和孙成文说,“初阳是今天回来吧。”
孙成文点点头,“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么大的雨能不能如期归队。”
许铎笑笑,“他才不想回来呢,巴不得和老婆多待几天。”
“多待几天也好,吉林离云南这么远,嫂子就算要随军也不容易。”
对话淹没在暴雨中。
张初阳倒是如期归了队,可是这场大雨,依旧气势汹汹。
下到第三天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哨声,将所有人集合在了营门前。
营长的表情难得的严肃。
带着大家的情绪一同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他们的驻地处在云南的最南边,属于中国的边陲地带,在上个世纪,一个界碑能隔住两个国家的国土,却隔不住硝烟和战火。
这样的地理位置,他们时刻都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都有,立正。”连长的口令更加紧了战士们紧绷的那根弦。
暴雨之中,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挺拔了自己的身姿。
和着阵阵雷鸣和雨声,营长的行军命令穿过了一切阻碍落在了每一名战士的耳朵里。
机会来了!
军人渴望的,那沾满血和泪的,至高无上的荣誉,机会来了!
抛却对未知的恐惧,更多是振奋和期待。
对工兵而言,他们的战场,就是雷场。
排除一颗雷的成就感并不亚于比武折桂,何况这次是真刀真枪的,战争留下的雷场。
许铎在心里一直琢磨着营长的话,三十里外的连云山,是对越战争时我军重要的防御阵地,后来战场形势不容乐观呢,我军在撤退的时候,在山脚和山腰布下了大片的雷场,以拖住敌军的进程,虽说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敌军伤亡,但残余的雷已成了不小的隐患。
以前的布雷,虽然没有现在含量高,但却有着独特而又诡异的方式。
叫人防不胜防。
连云山的雷清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把所有的雷都清干净。
这次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将积土积石都从山腰下冲了下来,露出雷场原本的模样。
留到最后的。都是最凶最狠最毒的。
这次的任务,充满了血腥和挑战。
如果完成的出色,很难说不会有立功受奖的机会,退伍的念头又爱他心里退了一步。
兵贵神速,不到两小时的时间,所有排雷需要的工具和装备都已经准备就绪。
向连云山出发。
许铎,张初阳。孙成文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他们三个虽然兵龄层次不同,但是是众所周知的关系好,本来老乡在部队里就容易生感情,何况又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
孙成文是许铎转了士官以后带的第一批兵,素质好,爽快,年纪小,嘴又甜,是好多老班长的手中宝,当然也就别提许铎心里有多喜欢了。
张初阳就是典型的“东北”二道贩子,新兵时候就瞧着许铎亲,班长也不叫,直接喊哥,当然也有人看不惯,但是架不住有许铎护着。
三个男人,从寒冷的东北来到温暖的云南,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机遇,让他们建立了血浓于水的深厚情谊。
排雷工作在第二天安营扎寨后开始进行。
一切都还算进行的顺利,很多构造复杂的雷也被安全排除了。
许铎一组也取得了不斐的成绩,唯一不如意的就是淋了几天雨,加上山里湿气重寒气大,许铎原本就有些严重的感冒更加重了,开始持续低烧。
所以那天本来应该是许铎出任务,孙成文看他实在不舒服,也拒绝了想要同行的张初阳,二话没说就替他去了。
轮回的因果从这一刻起开始转变。
命运的手开始翻云覆雨。
许铎只记得但是依稀还在睡梦中,整个人的神态都不是很清醒,外面“嘭”的一声巨响,张初阳在床边放着的热水杯震得溅在了他脸上。
烫,可是更烫的不是触觉,而是那一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外面的声音有些嘈杂,可他还是清楚地分辨出了战友喊得一声又一声的,
“成文!”
许铎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床,怎么走出了帐篷,怎么一步步来到了孙成文面前。
雷将土层炸出了一个大洞,还看得见没有凝固的血迹。
孙成文躺在十米外的地上,正在接受医护人员的紧急救治。
许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跪在了他面前。
他不敢说话,只是死命握着孙成文满是鲜红的手,而孙成文仿佛也有感应,竟然从双眼仅能张开的缝隙里,瞧见了许铎,他动了动嘴唇,也用了很大力气,勉勉强强将一点点弧度称作了笑。
许铎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孙成文穿着军装的笑。
八.
张初阳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接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像是刚刚吐了一口烟,说话慢条斯理,却给人一股无形的气压。
“许铎,他是不是在你那里?”
张初阳揉了揉耳朵,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许铎身边的女人——毫无结果。
“您是哪位?”
对面的声音依然慵懒,“我?你先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许铎现在正在张初阳的家里睡觉,几天没合眼,无论是疲惫的身体还是高压下突然放空的心,都在驱使他好好休息。
他看了一眼许铎,十七岁当兵,今年二十九岁,到现在都还没成家。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就鬼使神差般地将家里的地址告诉了郑钰。
而郑钰,也鬼使神差地一路从哈尔滨杀到了松原。
当初给许铎留自己的电话时,她“不小心”看了一眼他的通话记录,一半的名字都是这个叫做张初阳的男人。
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她果断地将这个号码记下了。
果然女人的直觉没有错。
许铎醒来之后,精神状态总算是好了一点。
张初阳给他倒了杯水,如实告诉他,“有个女人找过你。”
没有丝毫的思考,许铎第一反应就是郑钰。
这段日子里,他很是显然的,将她遗忘了。
突然有一种“不负责任”的负罪感。
一通电话过去,不接。
再打,还是不接。
一个小时都打不通,许铎变得有些焦灼。
张初阳家里有老婆孩子,他也不好意思总待着,这会正好找个由头出去透透气,张初阳知道他心里有事,也就没拦着。
于是吃过晚饭之后,许铎带着自己的东西下楼,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就想起了刺耳的喇叭声。
不禁引起了许铎的注意,他一偏头,本想皱眉,却在看到缓缓伴随着车窗下降而显露出的脸庞之后,顿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郑钰逞了一时之勇,下了决心想来见他,当然头脑一热,连实际情况都没考虑。
跨越两个省,过多少收费站,走什么路线,手机电量是否充足,她统统都没管。
只是满脑子都是张初阳的那一句,“铎哥现在不太好”
她本来想冷言冷语刺激刺激他这种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恶劣行为,但看见他深陷的眼窝和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一时间心软的说不出一句话。
“上车吧,还要我请你啊。”连郑钰自己都没想到的温柔语气。
许铎不是那么婆妈的人,开始行车的前五分钟里,他都一直看着窗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紧紧地握住了郑钰的手。
“谢谢。”
谢谢你如此的及时,出现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虽然只是两个字,可是郑钰懂,懂他没能说出口的,所有意义。
于是她单手握着方向盘,将另一只手缩在他的掌心里,嘴上却说,“开车你也不老实。”
郑钰把车开到江边,从坝上看上去,整个江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
她递给许铎一根烟,自己吸了几口,不轻不重地问道,“你知道我做的什么工作吗?”
许铎微微皱起眉,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
郑钰吐了一口烟雾,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的通俗点,放高利贷。”
许铎一愣,脑子里过一遍从认识到现在的种种,有车,有房,穿着光鲜,生活考究,一看就是有钱人,那些钱···
他明白她突然说这个肯定有别的用意,所以静待着她的下文。
“高中毕业那年,我从青岛来沈阳念大学,一下火车,钱就全被顺走了,怎么办?回家吗?我爸和我哥,巴不得我死在外边。洗盘子刷碗,酒吧打零工什么样又苦又累的活儿我没干过,可是依旧只有皱巴巴的几百块钱,两年了只是能付起房租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发传单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时候过了太多苦日子,想钱都要想疯了,没多久就入了伙,没成想,五年了,钱是有了,什么什么都有了,我却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眼前全是向我借钱那些人的脸,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有自己的梦魇,深陷其中,抽身不得,有幸遇到对的人,熬不住的时候拉你一把,可是到最后,真正走出来,还要靠你自己。”
许铎认真地听她说完,他明白郑钰是想让他振作起来,同时选择了一个可以让她自己也舒服的方法。
芸芸众生,每一个人啊,都有自己的魔债。
他又叼出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在云南当了十二年兵,本想着干完二期就退伍,可是部队里工资高,我挣不来钱,拿什么救我兄弟。”
郑钰没答话,默默地听他叙述。
“四年前,我们整个营在边境上出任务排雷,该我去的时候我偏偏病了,成文替了我,遇到了一个饵雷,排过之后发现还有一个,想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浑身上下炸得没有一块好地方,连话都说不了,他才23岁啊,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么爱闹爱笑,却只是躺在病床上,看着你,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别自责,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条命完完全全是为了我搭进去的,我和初阳,每个月拿工资给他治病,可他妈的没有一点点用,四年了他还只能躺在床上,成文妈和初阳说,说他,他其实早就想死,一个扛过枪的男人成了这样,换谁谁受得了,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走了彻底断了我的念想,他怕我也活不下去,一直忍到了连药都撑不住他的那一刻,我,我想让他活着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许铎声音越来越小,两个手的指节因为紧紧相握而显得发白,郑钰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他背上,望着江面出神。
她突然想到额初中学的课文,“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相比于宇宙的广袤,她,他,还有这千千万万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人,不过渺小如草芥罢了,她七年没有回过家,为了生存,选择了一份令人唾骂的职业,在异地他乡一个人,望不见前路,也找不到归途,有时候上面催着拉单,甚至不择手段,为了那几个臭钱,她究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很久之前,她开始天天做噩梦,夜夜不得安眠。几次三番想要走人,却苦于“感激”当时救他于走投无路的恩惠,无法脱身,那一次有人去她工作室闹事,她本来都没想要反抗,不如就坐牢好了,被告发,被拘捕,至少心里那道关不再过不去,可是许铎出现了,出现得那么及时,甚至连理由都没问,毫无道理不由分说地站在了自己这一边,那么信任的眼神,于是她想,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去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将头轻轻靠在许铎的手臂上,“许铎,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哪怕是曾经居无定所,漂泊流浪,哪怕是枝无可依,孤身一人。
只要现在有你,只要有你。
给我一个家的方向。
我就全力以赴万死莫辞地——
奔向你。
九.
许铎带郑钰去见了张初阳。
张初阳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喂奶,一边给许铎开门,结果看见郑钰的时候足足愣了几秒钟。
真漂亮啊,还有气质,呦呦,看样子也小铎哥几岁吧,可以啊铎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找这么个媳妇啊,也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以上就是张初阳同志的内心活动,但是他表面上却极其平静地说,“这是嫂子吧!常听铎哥说起你,快进来快进来。”
结果许铎和郑钰都笑了,都笑的意味深长,一个想“叫你装!”一个想“真会给你铎哥说话”,三个人笑的一团和气,却又装满了自己的小九九。
还好,这叫做幸福的小九九。
许铎给张初阳说自己就要回哈尔滨了,成文的后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成文妈妈那里也会继续照顾,可能会辞掉保安的工作吧,自己还年轻,还有着去打拼事业的勇气和信心。
张初阳心里是别提有多高兴这个嫂子的出现了,自从成文出了事,许铎以前谈的对象也吹了,每天把自己扔进训练场里死命地训练,部队的兄弟都知道这四年他是怎么过的日子,盼着他能找个贴心的人,他却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好在啊,缘分不怕晚。
告别的时候,张初阳悄悄给了许铎一张卡,不无悲伤的说,“成文留给你的,铎哥,好好过日子,成文看着我们呢。”
是啊,斯人已逝,唯有生者还要带着希望继续上路。
郑钰家里明显比许铎的出租房“奢华”了许多。
床更大,更软,更···
这回换郑钰在等许铎。
她点了一根烟,还有闲心翻了翻杂志,许铎再一次没有情调地将她的杂志扔到了床尾。
郑钰没有矜持,紧紧地保住了许铎的脖颈,吻得热烈而又绵长。
许铎不再像上一次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动作之间尽是游刃有余。
如果拥抱可以传递给你我所有的幸运和勇气,那么我愿意。
如果亲吻可以表达给你我所有的心事和爱意,那么我愿意。
相互燃烧的灵魂,才能彼此救赎,抵抗住世间的一切沉沦。
我愿意,只要你也是。
郑钰将脸埋在许铎的肩窝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手臂。
“喂”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是在故意接近你。”
许铎握住她的手指,郑钰却像小孩子一样,与他的手掌作斗争,玩得不亦可乎。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银行见面,之后在饺子馆,工作室,以及之后在他家,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顺理成章,反而确实有一些刻意。
恍惚之间,他洞悉了原委,三十万,银行卡,这个小妮子,果然动机不存。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调侃着说道,“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贪图我的美色呢”
郑钰不轻不重地咬他一口,“我是贪图你的钱呢,傻瓜!”
许铎笑,心下了然,郑钰如今说出这句话,看似玩笑,实则想表明无论当时什么样的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现在你和我在一起,以往多么不想回首的曾经,也只是曾经而已。
毕竟许铎在部队待得时间太久了,对女人的概念已经模糊到不行。一回家就遇见郑钰这样的妖精,时不时总是,难以把持。
于是他偏过头,从脖颈吻到锁骨,再向下,便无赖般地不可挪开,而另一只手,早不知道摸到哪一处的柔软去了。
坏就坏在,良宵时刻,偏偏总有人煞风景。
郑钰的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机关机。
不知是许铎的错觉还是怎的,放在手机的那一瞬,他看到郑钰的脸色阴冷了几分。
而动作,也更加用力缠绵。
仿佛无奈,仿佛宣泄。
是错觉吧,他想。
一定是错觉。
十.
郑钰接到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每天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许铎好些天都没能见她几面。
不安,许铎的感觉,只有强烈的不安。
郑钰今天回来,已是凌晨两点,许铎本也没睡,躺在床上假寐,见她俯下身,便顺势拥她入怀。
郑钰脸上还带着室外的冷空气,和着嘴唇地温热,冰火两重天给予许铎触觉的冲击。
她吻他,不顾一切,至死方休地吻。
直到许铎感到了泪水,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为什么,怎么办,许铎有诸多疑问压在心中,却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需要钱吗?我还有。”许铎说。
“不用,就算钱能解决,心里也过不去。”
“不会太久的,你,等我吗?”
等吗?
“傻女人。”
很多故事没有结尾,很多人驻足停留很多人去了又走。
很多感情,从始至终,都说不清理由,讲不清道理。
爱么?爱啊。
怨吗?也怨。
你是怎么来到我的世界里,电光火石的机缘,还是岁月长久的思量。
你又是如何离开,大张旗鼓,还是悄无声息。
没关系,人生太长,没关系。
如果等待是一种宿命。
用以惩罚相遇的惊喜。
那么——我愿意。
黎明之前,是最深的夜色。
初春之前,是最冷的寒冬。
但是如果这团火烧不灭呢?
烧得皮肉滚烫,骨骼脆响,烧得两个人的灵魂,纠葛,缠绕,难舍难分。
会烧多久?
永不熄灭,永不荒芜。
我们——是彼此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