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
1983年,石黑一雄的第一部小说《群山淡景》出版,讲述在英格兰生活的日本寡妇悦子的故事,故事影射了日本长崎的灾难和战后恢复。同年,石黑一雄获得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被英国文学杂志《格兰塔》评为英国最优秀的20名青年作家之一。
多年后重读《远山澹影》,依然为它的质朴感到惊艳。故事以极为平淡的口味编织了二战后长崎人们经历的失去与伤痛。
战争后的长崎梦魇
回忆里的故事背景是二战后的长崎,战争的炮火在城市各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曾经的小村庄在炮弹的轰炸下只剩下烧焦的废墟。
战争还夺走了无数的生命,故事里的人们都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我”失去了丈夫和女儿景子,藤原夫人失去了丈夫和四个子女,藤原夫人的儿子失去了未婚妻,墓地里每周都会有一对年轻夫妇来祭拜一个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人,很多人都在参军以后再没有任何音信。
推土机在填平曾经的废墟,逝者安息,但是活着的人将承载着灾难的记忆活下来,这座城市永远都无法忘却战争曾经给它带来的伤痛。
面对伤痛,故事里的人物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佐知子选择了遗忘,将自己化作“悦子”;藤原太太选择向前看,开了一家小面馆;藤原太太的儿子失去了未婚妻还在伤痛中徘徊。
《远山澹影》叙事构造却巧妙之极,它有种让人一气读完的魔力;情节算不上紧凑却环环相扣,娓娓道来。平实质朴的语言没有设置很高的阅读门槛,只要静下心来两个小时就能仔细读完,却又让人忍不住重读回味。
精妙绝伦的叙述角度
作品以第一人称作为叙述者,回顾她朋友佐知子离开日本的故事。
“我”和丈夫有个大女儿和小女儿,小女儿叫做妮基,大女儿叫做景子。妮基是“我”和丈夫的混血儿,景子是纯正的日本人,她自杀了,并没有交代什么原因。
妮基回来举办葬礼的时候,“我”回忆起当年在日本长崎认识的友人佐知子的故事。这段回忆非常的模糊,一如四月中川高低起伏的山峦。
“我”与佐知子在夏天成为了朋友,佐知子有一个女儿,叫做万里子,她喜欢小猫,不喜欢妈妈的新男友酒鬼弗兰克。佐知子还有个丈夫那边的叔叔,他在东京有一套大房子有许多可以收留她们母女的空房间。经过挣扎佐知子最后还是带着万里子跟弗兰克去神户然后去美国。
在妮基来长崎的五天时间里,“我”数个月的回忆压缩其中。这造成了故事里的时间并不是连续的,时而倒叙二十多年前的回忆,时而跳回现实里“我”与妮基的对话。
到最后,不经意间叙述者与故事里的人物发生交叠。
遗忘是人性撕裂的面具
阅读过程中读者很容易发现,“我”其实就是佐知子,景子其实就是万里子。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的故事,只是叙述者不忍直视自己的过去,带上了“悦子”这个精美的面具。
回忆里嵌套的回忆更是吓人,因为它们可能才是真实的。我们记得的可能是假的,我们梦到的反而可能是真的。
这个面具在故事中慢慢地露出裂痕,到最后完全破碎。“悦子”在故事结束的时候坦诚身份“那天景子特别高兴,我们坐了缆车”,那时候景子完全就跟回忆里的万里子等同起来了,“悦子”编造的谎言里出现了不应该有的名字,她不再伪装了,她也坦诚“我不是一个好母亲”的事实。
这也是人们惯用的手法,我们都不爱直接说出我们的状况,喜欢把难以启齿的事情都安放在叫做“我朋友”的那个自己身上。我们都爱说“我有一个朋友他...”
“我”也就是佐知子渴望把往事淹没在时间里,不爱谈论景子的事情,也没有告诉我们为何她要自杀,只是透露她早早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家。另一方面,我们在妮基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父亲从来不在乎景子,景子也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家。
“我”不愿意重提往事,因为当年把不适合在异国居住的景子带走,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离开这片土地的私欲。
“我”一直在徘徊与拉扯,追悔当初把景子带离日本,知道景子自杀死去,她依然无法放下,这将会是她终生的人性包袱。
故事里有一个细节,就是离开之前“我”还把景子的猫都放到笼子里淹死了,其实“我”把景子强行带走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种罪恶呢?当年的景子如果去东京跟叔叔居住,可能就不会以吊死在房间结束一生,正如小猫如果被放生到林子里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回忆里的佐知子就是叙述者人性里的恶。
模糊交错的记忆空白
记忆也是一条河流,我们无法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就像作者所说,“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模糊,事情可能不是我们记得那个样子。”
《远山澹影》很贴切地表现出了记忆的模糊,一是时间会让我们记得不清楚,二是甚至我们会出于某些目的修改和美化我们的记忆。
记忆的模糊是恐怖的,一如这个故事读完是会让我脊背发凉的。为了躲避良心的谴责人们可以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过往说成是别人的往事。
“我”轻易地虚构了自己的人生,虚构了自己慈母的形象,刻意撇清自己“毒母”的过往。在记忆里,我们轻松愉快地选择性遗忘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对自我的认知也是经过反复包装打造,剥落下来估计千疮百孔。
我们记忆的空白之处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也许别人也无法知道。到底谁能够担当客观的在场者。也许石黑一雄恰恰想表达出谁也无法代表真实,记忆也不能,记忆是主观而模糊的,正如那叠错山峦之间的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