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可敬的陈大姨,永远的谭二姐
母亲的两段婚姻很有意思,初婚嫁给了丧偶的李良胜;丧夫后再婚,则嫁给了初婚的李启中。
两次婚姻,第一次因李良胜暴病身亡仅延续了20年,第二次又因李启中病故只存续了30年。两段看似很悲催的婚姻,母亲硬是凭着一颗善良而坚韧的心,用爱与柔情温暖了两个男人,温暖了两个家族。
继父2012年1月病故后,他的大哥、2个弟弟和1个妹妹,以及侄男侄女们,一直对他们的弟妹(二嫂)或二婶很好。这种好,不是那种敷衍的好,而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的好。他们不仅对我母亲好,对我们兄妹5个,一样视为家人。每次我回老家或到重庆,大叔、三叔都要热情款待;在重庆主城打拼的堂妹、堂弟,包括幺叔的一儿一女,见到他们的二婶或是我们兄妹5个,总是亲热亲切得不行。这种只有家人之间才会有的感觉,委实让人踏实而温暖。
母亲的善良和坚韧,还曾经长期温暖过我生父前妻陈柱芬陈妈妈的家人。
还不怎么懂事的年纪,逢年过节,母亲总带着我们几兄妹去大姨家串门。那时,我们并不清楚此大姨并非彼大姨,一度以为是母亲的亲大姐,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这个大姨其实叫陈柱瑶,是陈妈妈的亲大姐。
陈大姨对我们兄妹5个甚是亲热,真的像对待亲侄儿侄女一样热情周到。她和我母亲的感情一直很深,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家里杀年猪,或是有什么好吃的,总惦记着她那异姓妹妹及侄男侄女们。而陈大姨的亲弟弟陈柱星,则长期叫我母亲为“二姐”,我们兄妹5个则一直称呼他为“幺舅”。
陈妈妈是其父母的二女儿,由于这个缘故,我那原本在谭家排行老大的母亲,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陈妈妈弟弟口中的“二姐”。
有人说,对待前任的态度,藏着自己的未来。此话很有道理。
在我母亲心中,对陈妈妈这个英年早逝的前任丈夫的前任妻子,似乎从无醋意,有的只是尊重,并且是真诚的、充分的尊重,还把这份真诚而充分的尊重延伸到了陈妈妈的家人。母亲的这一举动,想来一定让我生父和继父深受触动。
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已逝前任的前任及家人,体现的是尊重,更是胸怀,还有大爱。
这方面,母亲无疑做得很好。
2020年11月16日晨草于河北石家庄
十六
订婚大半年后,让人查过生辰八字,算过黄道吉日,李良胜和谭世英结婚的大喜日子定在一九六一年农历八月初八。
对于小弟的婚礼,身为二哥二嫂的李良钰、许术梅夫妇很用心,尽管家里很穷,但该办的酒席、该请的吹鼓手、该去的迎亲队伍,一样也没少。
李良钰是赵家岩李家大院二房的“良”字辈后人,父母生育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其中大哥李良秋、大姐李富贵,李良钰男孩里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三弟李良柱、小妹李良珍、小弟李良胜。大姐李富贵、大哥李良秋早就分别成了家,但都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被活活饿死。包括大嫂贺维珍,同样死于一九五九年的大饥荒中,留下李善久、李善芝两个孤儿,跟着李良钰、许术梅夫妇共同生活,分别叫二人为“二爷”(方言,即“二叔”)“二娘”。
与李良钰、许术梅夫妇共同生活的,还有小弟李良胜。原本,在与谭世英结婚前,李良胜结过婚,妻子叫陈柱芬,来自赵家岩一梁之隔的花园生产大队谭家院子老陈家。但结婚没多久,陈柱芬莫名其妙地犯了病,神神道道,迷迷糊糊,有时还乱言乱语,基本上无法跟人交流,也没办法下地干活。
有一天午饭后,李良钰、许术梅、李良胜他们都随生产队的其他社员下地干活去了。陈柱芬一个人出了李家大院,有人问她去哪里,她也不回应,自顾自地沿着赵家岩那一长排李家祖先栽种下的柏树,顺着山梁往下走,过了唐家岩,穿过胡家院子的松林,漫无目的往胡家公社所在的安坪方向走去。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陈柱芬也不理会,一边走,还一边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半条命,我妈也半条命……我妈半条命,我也半条命……我半条命,我妈半条命……”
傍晚时分,李良胜他们收工回来,听说陈柱芬一个人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来。李良钰觉得不对劲,让小弟赶紧去找,还让侄子李善久跟着,说是万一有什么情况,善久可以帮一下幺叔。
听二哥这么一讲,李良胜心里发了毛,带着侄子,急匆匆地出了门,沿着陈柱芬的行动轨迹,边走边打听。走到花园生产大队的朱家嶆,李良胜听到有人在议论,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朱家嶆生产队的堰塘里淹死了,这会儿有人正在组织打捞。
李良胜心里一咯噔,感觉要出事,叫上李善久,叔侄俩发了疯一样往不远处的堰塘跑去。叔侄俩气喘吁吁地跑到目的地,发现打捞工作己经结束,一个女式装扮的遗体直挺挺里躺在朱家嶆堰塘边上。
就那体形,还有所穿衣服,不用细看,李良胜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妻子陈柱芬。面对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李良胜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哗哗往下流淌……
见幺叔突然这个样子,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李善久彻底蒙了圈,着急而大声地提醒李良胜:“幺叔,别这样。要是难受,您过哭出来吧……”
李良胜微张着嘴,想哭出声,但嗓子紧紧的,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陈柱芬是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是精神失常?还是别的原因?一时间,整个胡家公社议论纷纷,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但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关于自己结过婚、丧过偶这事,谭世英来相亲时,身为媒人的李良芬没有讲,作为二嫂的许术梅也没有提。李良胜倒是想要坦白,被二嫂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那天李良芬和谭世英离开赵家岩后,许术梅还说了小弟一通:“良胜,你咋就不长点心眼?总是那么老实巴交!你要说你结过婚,还死了老婆,人家谭世英愿意嫁给你?哪个青童妹儿(方言,指未婚少女)愿意嫁给一个死过婆娘的男人?过婚嫂不吃香,结过婚的男人同样不那么受欢迎。二嫂跟你讲,你和陈柱芬的事,不仅现在不能讲,你和谭世英结婚前都不能讲!”
如此这般,对于李良胜之前还有过一段婚姻一事,谭世英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结婚当晚,等闹洞房的表哥表弟们都走了,上床睡觉之前,对自己的过往婚姻,李良胜决定和盘托出。
听了李良胜的一席话,谭世英很震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好歹也是高中生,嫁给一个略带残疾的男人,己经有人议论纷纷了。现在,这个男人竟然告诉我,他还结过婚,并且前妻还死得不明不白!这都算什么事啊?
谭世英毕竟读过高中,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也算是文化人,尽管很生气,还是强忍住了怒火,轻言细语地问了一些细节,比如两口子有没有吵架,李良胜在外面有没有跟别的女人胡来乱搞,二嫂许术梅有没有给陈柱芬穿小鞋,陈柱芬跟赵家岩李家大院的其他族人有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谭世英问得很仔细,李良胜回答得很认真,两人交流了到深夜,谭世英心中的各种问号总算拉直了,她也得出了“这个男人诚实可靠”的基本结论。
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了,谭世英不仅没再纠结或纠纠缠此事,还和前任陈柱芬的老母亲、大姐和两个弟弟成为经常走动、相互牵挂的亲人。
这让李良胜很意外也很感动,也让左邻右舍和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赞叹不己,都说谭世英个子不高但很有胸怀,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
陈柱芬的老母亲健在时,逢年过节,谭世英会主动提醒丈夫李良胜,并和他一起去看望老人家,一直到老人去世,从未间断。
陈柱芬的小弟叫陈柱星,一直喊谭世英为“姐姐”;而李良胜、谭世英的五个孩子出生后,都按母亲的要求叫陈柱星为叫“幺舅”,彼此亲切自然,相处得像亲人一样。
陈柱芬的母亲去世后,谭世英继续和她的亲大姐陈柱碧保持着密切往来,像真正的亲戚一样经常走动。按照母亲的要求,谭世英的五个孩子,打小起就叫陈柱碧为“大姨”,谭世英还经常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大姨家玩。
谭世英重情义,陈柱碧也很讲究,每年杀过年猪,都要远远的捎来口信让她一直叫作“妹妹”的谭世英前往一饱口福,返回时还捎回一大块新鲜肉,说是让侄男侄女们解解馋。
每每谭世英带着孩子来做客,包括大一点的孩子单独前往,陈柱碧总是做最好的饭菜,晚上睡觉还不时过来给孩子们盖被子,以至于谭世英的几个孩子小时候都觉得这个像妈妈一样慈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大姨。
等孩子们稍稍大一些,谭世英经常在孩子们面前念叨大姨的好,叮嘱孩子们别忘了大姨对自己一家的真挚感情。
这份难得的异姓姐妹之情,持续了很多年,谭世英丧夫改嫁之后还在继续。
在谭世英的努力下,她的第二任丈夫李启中也成为陈柱碧家的常客,两家人继续像李良胜健在时一样亲密往来。这让外人很感慨,说陈柱碧和谭世英两个人,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
谭世英丧夫改嫁后不久,陈柱碧的大儿子结婚,谭世英和李启中完全以亲妹妹、亲妹夫的规格置办了贺礼,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给陈柱碧夫妇挣足了面子。
之后不久,陈柱碧因病去世,谭世英和李启中夫妇按照农村风俗,以妹妹、妹夫的名义请吹鼓手(方言,指以锣、鼓、钵、铙和唢呐为主要演奏工具的微型乐队)去守灵送丧。返回途中,一名吹鼓手酒后坠入悬崖,差点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