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起来。毛大福从睡梦中惊醒,他按掉闹钟,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毛大福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早上八点左右起床,洗脸刷牙,然后会有人把早餐送过来,会放在院门上的箱子里,他只要过去拿就好了,吃完了再把餐具放回去,上午在院子里转一圈,打扫下卫生,只要打扫石板铺成的小路就好了,其他地方不用管,每天只要打扫一个区域就好;中午仍然是到箱子里取午餐,吃过午餐后他一般会睡一觉,大概睡到下午两点左右,再去院子里转一圈,然后回到房间里等着吃完饭,当然仍然是在箱子里,吃过了饭看一会书,十点左右就睡觉了。第二天起床重复这个流程,天天如此。
所以毛大福是这个院子里的看守员,他的工作,就是每天在院子里转几圈。这并不容易,因为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大,有的时候毛大福走得慢了还会误了吃饭的时间。不得不说这个工作并不忙碌,也还算轻松,不过真的特别枯燥,除了自己,毛大福就没见过一个人来过这里,真不知道看守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这个表述不准确,确切地说应该是没见过一个活人,死人这里还是很多的,因为这个院子是一片墓地。
大小不一的墓碑安静地站立在坟墓前,每块墓碑上都用不同的笔触和字体写着一个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在生前的各种社会关系,或繁或简,不一而足。毛大福对这些名字都没有兴趣,他们在并不如地上一片落叶或者饭菜上的一只苍蝇更重要,对于他而言这些坟墓和墓碑只不过是工作中不重要的摆设。
“嗨,你好!”
“喂!”毛大福吓了一跳,几乎要坐到地上,“谁?”
“就在你对面呢!”声音果然从毛大福前边的坟地传了出来。
毛大福向左右看了下,什么人都没有,自己眼前只有一块庞大的墓碑,它看上去非常普通,方方正正,甚至不想其他的墓碑有一些象征性的装饰,这样墓碑在这个墓园里最起码有几十块,放在平时毛大福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今天眼前这块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毛大福想要问什么问题,可是光张嘴发不出声音。
“我说你天天在这个公墓里转来转去,我都替你烦,你不烦啊?哎,你干嘛去?”
毛大福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跟我开玩笑呢,搞了个恶作剧?他两下爬起来跑到墓碑后边,希望找到藏着的人,可是一无所获。
“你找什么呢!”墓碑的语气感觉有些不满。
“真是……墓碑说话啊。”毛大福终于确认了这个信息,内心有些绝望。
“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说你到底是谁,来找我干什么啊!”毛大福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感觉仿佛被人索命一样。
“你怕啥,每天都看这么多死人你还害怕?”
“别的死人都静悄悄的,说话的就你一个啊。”
“我就找你聊聊天,你看活人就你一个,你不也闷得慌?”
“这里埋着这么多,你找他们聊啊,找我干什么!”毛大福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恐惧了,不过还是想尽快远离这个说话的墓碑。
“老跟鬼聊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墓碑诚恳地说,“我死了很久,你看也没人过来看我,我也不知道外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就跟你聊聊,你跟我说说最近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聊行不行?”
“别别,反正你也没事做不是,”那个声音看毛大福要走,赶紧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样吧,我跟你说说我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你就说,你也不吃亏。”
“好吧,你这个鬼真是麻烦,”毛大福看了看手表,现在离吃饭还有些时间,陪他聊聊也好,现在毛大福已经不怕了,反正他看明白了,这个鬼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不过得我先问。”
“没问题,你问吧。”
“呃……”问什么呢,毛大福其实没啥好奇的,让自己提问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死的?”这话问出来好奇怪,毛大福说完自己也笑了。
“记不清了,”那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说得很严肃,“可能是病死的。”
“为什么会记不清?”
“人死了以后都这样,不是说有什么孟婆汤,反正我连喝没喝过都记不得,反正就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有个大概的印象。”依旧是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该我问你了,活着感觉怎么样?”
“这算什么问题!”毛大福摸不到头脑。
“就说说你的感受呗,我也体会下活着的感觉,说点高兴的事情。”
“无所谓什么高兴的事情啊,现在每天就是在墓地里转悠转悠,也不出门,活着没啥感觉啊。”
“那就不说现在,以前呢?”那个声音谆谆教导着。
“以前……”一句话开启了毛大福的回忆,自己以前的生活吗,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
毛大福回想起之前的工作,奇怪,原来自己不是一直在这个墓地工作的,他记得自己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的场景,铝合金隔断把办公室隔成了一个个工位,每个工位上端正地摆着一张白色的办公桌,一台电脑端正而死板地坐在办公桌上,毛大福记得自己的工位,没错,就是进门后的第二个,隔断上还挂着自己的工牌。
“喂,你怎么不说话?”沉默的时间太长,墓碑里的鬼魂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啊?哦,我刚刚想了一下,”毛大福头有点疼,刚刚还很顺畅的回忆变得艰涩起来,“好像之前没有在这里工作。”
“以前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墓碑并没有在意毛大福含糊不清的表述,只顾着催促回答自己的问题。
“感觉啊,”毛大福尽量捡拾脑子里刚刚的回忆碎片,“有点累吧,那时候工作特别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每天就是工作,休息都很少。”
“就光累吗?那工资一定特别高吧?”
“工资吗?应该还好吧,好像是……”毛大福想要想起一个具体的数据,但是头又开始疼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记不清了,好像是业务类型的,需要有业务量才行,不过总之还算可以吧。”
“那发工资的时候应该是很开心的?”
“发工资?”虽然想不起准确的场景,但是那个感觉还很清晰,“一开始确实还挺兴奋的,”毛大福想起来自己拿到第一笔工资时候的心情,脸上有了些笑容,而后稍纵即逝,“不过其实后来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除了工作之外呢?就没点生活情趣?”墓碑里的声音坚持不懈地问道。
“生活情趣……”毛大福头疼更严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赶紧岔开了话题,“怎么成了你问我了,这个问题结束了,应该我问你!”
“哦,那好,你问吧。”墓碑有些无奈地说。
“嗯……那个世界生活好吗?”
“这边啊……”墓碑顿了下一,“没什么意思,跟人间的生活差远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在这边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投胎。不用工作,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更没有所谓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样的。”
“那就去投胎啊。”毛大福想当然地说。
“哪有那么容易,”墓碑似乎苦笑了一下,“投胎有名额啊,人间每年出生人口是有限的,不可能随便都去投胎,现在只能排队。而且那些生前有些功德的人,过来之后会插队到前边,提前就投胎去了。”
“哦,那边还这么麻烦啊,”毛大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干脆不要投胎呗,在阴间娶妻生子不是挺好。”
“不是告诉你了,在这边基本上什么都不能做,就是等着投胎。鬼魂是没有任何欲望的,只有对生的向往。”
“所以对爱情什么的也就没有兴趣了是吗?”
“没错,什么欲望都不会有。这边的男女比例是差不多,但是从来没有人谈恋爱,因为所有鬼都没有谈恋爱的兴趣。”墓碑耐心地解释说,“你以前就没交过女朋友?”
“没有啊,那时候工作比较忙,而且……”毛大福已经不在头疼了,他仍然回忆不起来具体的生活细节,但是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有很明确的答案,“我好像对于谈恋爱也没有兴趣,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其他的朋友呢?”
“不太多吧,我记得那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哎……”毛大福忽然抓住了一点点细节,“我好像有个不错的朋友。”
“哦?那你们关系很密切吧?”墓碑来了兴趣,催促着毛大福继续说下去。
“我想想……”毛大福想要继续回忆,刚才那种头痛再次袭来,不过他已经渐渐能够承受这种疼痛,“一开始应该是很密切的,可是后来……”头痛忽然剧烈起来,毛大福痛苦地蹲在地上。
“后来怎么样了?”墓碑对毛大福的痛苦视而不见,不依不饶地问。
“好像和我的工作有关系。”毛大福只能想起这么多,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朋友之间很容易关系就慢慢淡了。”墓碑口吻稍微缓和了一点,好像在安慰毛大福。
“唔……”毛大福并不想回应,他仍然承受着疼痛,可是不想停止回忆,他隐约觉得这段记忆非常重要,一定要想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该你问我了!”墓碑的声音有些紧张,似乎非常想跟毛大福继续聊下去。
毛大福没理它。
“那我接着问你啊,”墓碑急切地想要岔开话题,“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喜欢吃的?应该是红烧肉吧,我自己会做这个菜,那时候我跟老赵都在北京租房子,周六日……等下,我想起来了,那个朋友是老赵,我们一毕业就在一起租房子。
“你怎么还不理我?”墓碑继续说话,妄图打断毛大福的思路,“你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工作?”
—我刚才想起来自己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的,可是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我好像每天都要打好多电话,要说很多话,搞得很疲惫。我记得后来有一个电话好像是打给老赵的……
“喂!你说话啊!”墓碑仍然在努力让毛大福说话,可是毛大福已经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无法自拔,根本听不见墓碑的声音了。
毛大福仍然头痛,这种痛苦还在不断加深,他隐隐意识到这种痛苦和自己的回忆有关系,可是他并不能停止回忆,那些记忆一开始像是散落在不同角落的碎片,需要他去寻找,而现在却像是扑面而来的寒风,不断涌入脑中,根本不受控制。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公司是个诈骗团伙,所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打电话。自己的最后一个业务,就是骗了老赵。虽然这单业务一开始不是毛大福负责,可是到最后确实是他跟老赵联系的,到最后老赵还问过他,这笔钱能不能投进去,他拍着胸脯打包票,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年以后连本带利全部还给老赵,可是压根没等到一年,连公司带自己,都跑路了,他就这样欺骗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后来毛大福才知道,那笔钱是老赵最后的一点财产,丢了以后他想不开,自杀了。
当这个记忆被唤醒之后,毛大福的痛苦几乎达到了最高峰,这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地上,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这片墓地多想老赵埋葬的地方啊。
最后一段记忆来了,毛大福想起来自己在老赵的坟墓前,用一瓶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切的痛苦都结束了,毛大福不再头痛,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回忆耗尽了他全部体力。毛大福最后看了一眼那块说话的墓碑,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怎么样?”转轮王问道,显然他是想问毛大福的事情。
“还是不行,他对于前世有者无法放下的执念,暂时无法让他提起生的欲望。”转生专员摇了摇头说,“领导,就不能直接让他转生吗?”
“不行,根据地狱的新规定,自杀者必须要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才能转生,否则来世也会带有自杀的基因。”转轮王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说法。
“那只能明天再试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转生专员说,“哎,领导,那个姓赵的咋样了?”
“哦,那个倒是进展比较顺理,他的执念比较简单,就是钱嘛,喝了孟婆汤基本上就忘了,前天已经给他排上号了,看看什么时候排到了就可以转世投胎去了。”
“那我这个也得努力啊!”
闹钟响了起来。毛大福从睡梦中惊醒,他按掉闹钟,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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