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写的文章,从新看一次,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写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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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林幽径外,空蝉悠悠中,有一不大不小的庵庙,庵门由两块长约半丈,高约一丈檀香木精工雕琢而成,其香袅袅,一防蛇鼠虫蚁,二防精灵鬼怪。门前有副对联:点青灯伴古佛应是寻常事;诵经文修禅心乃为化外人。牌匾上书:寻常庵。
寻常庵不寻常,历经三百年香火不息,常有善男信女跋山涉水前来上香情愿,每有灵验。
然世事难料,红尘多祸事。
那晚,一队手持火器的军匪闯入庵内,将尚在熟睡当中的僧侣全部捆绑起来,之后拆了大门,将镀金大佛及寺内值钱物什全部搬上卡车,临走前,一把大火烧遍了整座寺庙。
火光之中,被困僧侣无处可逃,只闻声声经文渐没于大火之内……三百年来香火鼎盛不息的寻常庵,就此消失在滚滚红尘当中,只是,烧焦的土地上面,十三颗舍利子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灼灼生辉。
二
我本寻常庵内大日如来像座前一青灯,三百年来,受香火,听佛理,已然成精。能化人形,能说人语,性顽劣,然向善,期修千年,一日成佛。
每逢夜深人息,我便从佛前的一盏青灯,化作一顽童,虔诚的对着佛叩拜后,蹦蹦跳跳的来到妙安主持房门前。每次,我推开房门都会看见妙安主持端坐在莲蒲上,手持佛珠,微笑的看着我坐在她面前。
从《心经》、《地藏经》、《金刚经》……十年之间,我遍听了佛家大义。那一日晚,我又如寻常推开妙安主持的房门,看见妙安主持身披袈裟,手持108颗佛珠,双目紧闭,一动未动。蒲团前,一行水迹隐隐约约:大道三千。
恍然中,我对着妙安主持行叩拜大礼。
次日清晨,寻常庵内片刻时间传出九声钟响,深林之内,鸟雀走兽一时之间,静坐未动;山脚之下,走夫贩卒闻听声响,顿立口念“阿弥陀佛”。
三
本真是妙安的弟子,有几次晚上,我端坐在妙安面前聆听佛经的时候,本真会推门而入送上两杯清茶。自妙安圆寂后,本真成为寻常庵里的主持。
一日午后,本真将大日如来佛座前的那盏青灯,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半夜,我化作一青葱少女,从桌面跳落地面,就看见本真端坐在莲蒲上面,对着观音大士念着《白衣观音大士白衣神咒》,听到背后的动静,转念《大乘起信论》,却是妙安主持未念完的经文。
这一听,就是天色将晓。鸡鸣初啼时,我就待化回青灯,本真却是站起,转过身来,问了我一句:可愿,授名乎?
我呆立半响,忽而泪流满面,久久叩拜不止。
从此,寻常庵里的大日如来座前少了一盏青灯,庵里多了一个法号常易的小尼姑。
四
如此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随着佛法的精进,我从青葱少女长成了妙龄比丘尼。
那日清晨,几近花甲的本真主持让我下山化缘,叮嘱我须化九十九人方可回寺。
百则满,满则亏,阿弥陀佛。着一身灰色僧衣、揣一钵盂、戴一顶斗笠、持一木棍、穿一草屐的我已然消失在密林当中,本真才微微念叨。
谁知,这一去再返,已然是草木皆灰人皆往生。
五
九十九人,化满已是三日后。回程的路上,越接近寻常庵的时候,心就愈加莫名的不安,好似祸事从天而降。从未如此感觉到胸闷。
袅袅灰烟依旧,那座我呆了三百年的庵庙已然化作一片尘土,地面上十三颗灼灼生辉的舍利子,仿佛依旧在诵念着经文。
生而为佛妖,本应一心行善,积仁德,扬佛理,如此,当妖丹化作舍利子时,便是由妖入佛,成就罗汉果位。然而,这一刻,我的七窍心,一窍生惊、一窍生悲、一窍生怒、一窍生思!七窍佛心已去其四,惊、悲、怒、思已然将我带入妖道,秃顶生发,黑眸成蓝!心誓已下,不灭此仇,已然无法成佛!
收起手中的舍利子,对着空地叩拜九响,依着心中对那座大日如来佛像的感应,一路向南而去。
六
山脚下,一个如同弥勒佛般喜相的老和尚手持佛珠盘膝端坐于岩石上假寐。
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双手合十对着他行了一个佛礼,然后就要继续南行而去。
阿弥陀佛,老僧且喊你一声比丘,须知万事皆有法理,众生皆有劫难,此为定数。比丘此去,是为破劫,乱人纲,坏法纪,不可不可。也不见老和尚动嘴皮,这番话如同凭空在我心间响起。
我心魔已成,不了此愿,成佛千难万难,大师莫再劝了。话刚出口,原本一尺短发瞬间长成二尺,而那岩石上,老和尚已然不见,只依稀中,七窍佛心喜窍已成空。脸色顿时一暗。
妙安,本真,许是我向佛之心不坚,所以未能看穿这世事悲原是喜。
七
向南奔行一日夜,心中所应愈加明显。
此时,已是清晨,朝阳刚启,熙月未隐,不远处的一小镇,却已经是熙熙攘攘,饮烟袅袅。
入城门,穿行在走夫贩卒之间。集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行人穿息,有别于寻常庵里清净,让我恍然有入世之感。却已然忘记了,此时我一袭僧衣,一头长发,在周遭凡俗眼里,分外的怪异。
阿弥陀佛。站在一个包子铺前,我拿出钵盂,行了个佛礼,念了声佛号。店主闻言,抬首,愣住了。
阿弥陀佛。再宣了声佛号,店主恍然惊醒,忙不迭的低垂下头,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拿出两个馒头放进钵盂里面,再也未敢瞧我一眼。
待我走远,店主嘴里念叨着:如此冷傲靓丽,却是尼姑,真是罪过罪过。
八
寻一清净处,盘膝端坐下,细细的嚼着手中的馒头。还未咽下,就见拐角处走出一乞丐,衣衫虽缭烂,却也干净;脸虽黝黑而布满愁忧,双眸却是明亮非常。瞧见我钵盂里尚冒着蒸汽的馒头,乞丐两眼亮光更加明亮,二话不说,就将手伸进钵盂里。
我微微一笑,由着他去。
许是饿的慌了,乞丐三口两口就将整一大馒头啃完,噎的直翻白眼。我忙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会后,才见缓过劲来。
见他两眼依旧盯着我手上还剩一半有多的馒头,我微愣一下,也就将馒头递了过去。然后,站起身,准备继续赶路。
你知我一脸忧愁,为何缘由?乞丐忽然发问。
我回过头,对着他道:我亦满腔怨恨烦忧,你可曾看出?
我忧你之所忧,亦怨你之所怨,然世间事,若不看透,便是身处佛陀亦凡心,口念心经仍凡俗。
何为看透?我只是依本心行事。话说完,也不待乞丐再出口,便转过拐角。二尺长发,走一步长一寸, 已然三尺。
哎。一声叹息从心腔内传出,悠悠远远,似亦传达西天。
我冷笑一声,明显感觉到七窍佛心忧窍已连着布满妖气的思窍。
九
再一日夜,便见一险峭大山。极目远眺,可依稀瞧见,云雾蒙蒙所在,连绵一片的军营若隐若现。
而大佛,就在这山里,就在那军营内。当下也不再犹豫,抬脚,行在蜿蜒曲折唯一的山道内。
天色已暗,以我的日行百里的脚程,却始终徘徊在山脚之下,似乎,永远也走不到那山腰,永远也触碰不到那大佛。
这一刹那,我心生恐。恐这路,走不头;恐这怨,出不了胸腔;恐这恨,离不了我脑;恐这思,日日夜夜于梦间现;恐这悲,使我泪流难遏!
啊!一声嘶吼响彻山林,惊动归宿的鸟雀纷纷展翅离巢;无数走兽惶恐无地。我双膝着地,满地翻滚。心腔之内,脑海之中,一句一句《大悲咒》由小变大,由慢转急,声声撕裂发肤!
颤抖着的手狠狠的插进胸腔,从中掏出一盏青蒙蒙的灯,灯分七孔,一孔一灯芯,一灯芯一小人。
我本是你,往前,你渡我;今日,我渡你。只见青灯唯一燃着的灯芯小人闭着眼开口喃道。说完,小手迎向灯芯,顿时全身火光大冒。而口中的大悲咒更是飞舞出金灿灿的卐字!不多一会,空中已经金色遍射,佛声煌煌,直如佛陀降世。
山腰处的一众军人,均目瞪口呆的望着天空;山脚绵延而出千里内的百姓,跪地膜拜不止。
十
七窍玲珑琉璃青灯散发着金色焰火漂浮在半空之中,从中传出的煌煌佛声似能渡这世间一切可渡之人。
千万颗金色卐字直直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动弹不得,加以本就同源,佛光每艳一分,就痛彻一分。我脸色一寒,暴戾之气遍生,从半空中六道青蒙蒙的妖气直射下来贯彻入体,竟硬生生将金色卐字拒离身体三寸处。
佛声终有完之时,佛光亦有灭之刻,拼了七窍少一窍,也要看今日是你渡我还是我渡你!念想而生,长发及地,便是那身灰色僧袍亦片片断碎,一袭艳丽的青裙幻化而出,同时,蓝瞳激射出股股青蒙,与那佛光斗在一起。一时是难分上下。
忽而,散落在脚下的十三颗舍利子似受佛声所引,竟离地而去,直奔半空中青灯而去。半途之中,最为硕大的一颗舍利子半途转回,快似闪电的穿过了金光,青光,直直莫入我敞开的心腔内!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大悲咒在体内响起,青气猛然间一顿后皆都散去。而与此同时,其余十二颗舍利子绕着冒火的灯芯小人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一没而入。
一股檀香悠悠扬扬从半空中散入方圆千里,无数莲花瓣如同雨下,顷刻间,天地内只剩无数莲花曼舞,而一轮佛光从内及外透射而出,浩浩荡荡,转瞬间遍布神州。
十一
今解脱生死,得证罗汉果位。然借助十二舍利佛力,终要再入轮回,重证佛果。此为一事。
本我小乘,只修自身,不渡他人。然你心魔不灭,成佛无望,你我同源一体,便助你渡那三千军匪。此为二事。
寻常庵毁,此为因;今军匪渡化,此为果;因果已结。此为三事。
顿时,半空之中,梵唱阵阵,军营内众军匪心有所感,纷纷放下枪械,盘膝在地,口诵经文。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外如是。
众多莲花瓣飘飘扬扬,落在我身,青裙褪去,莲花着身,比丘常易,再现世间。
此间事了,小尼亦进轮回,若有缘,来世请来渡我。半空中耀目佛光转瞬间没入地下,“晃”的一声,七窍玲珑琉璃青灯跌落在地,六芯齐亮,一芯暗灭。
提起青灯,依着灯光,缓缓往山脚而去。
十二
三十年后。
这一日清晨,我手持扫帚,打开庵门,就见台阶前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一个女婴双目紧闭,小嘴允着指头,紧闭眉锁,煞是可爱。
我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空幽幽的哪有人影?心里叹了一声气,将婴儿从篮中抱出,然后关上庵门,往内处走去。兵荒马乱的年头,弃婴随处可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个被遗弃在庵门前的女婴了。
禅房里,一盏青灯散发着温煦的亮光。
师傅,这是刚刚从门口捡回来的女婴。
常易主持停了手中的念珠,站起身来,从我手中接过女婴。说来也怪,刚刚紧闭双眼的女婴,自主持接过去的那瞬间,女婴竟然睁开眼睛,朝着主持“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清脆,似铃铛叮咚响。
坚慧,以后她就是你的小师妹,法号坚心。主持将手中的女婴轻轻放到那盏青灯之下,缓缓说道。
是,师傅。关上禅房的时候,眼角瞄到那盏自我懂事来只亮六个灯芯的青灯,晃的一下,第七个灯芯亮了起来。